午夜節目(9)
但是,這騙不了我,因為它那些藏在毛毛里的眼珠都在死死地盯着我,有的眼珠盯着我的眼睛,有的眼珠盯着我手中的笤帚,有的眼珠盯着我的耳朵眼,有的眼珠盯着我的毛髮……
我抬腳用力朝它踩去,它一下就軟綿綿地碎了。
我抬起腳看了看,它的屍體已經支離破碎,眾多的眼珠都爆裂了,只有一個眼珠滾到了一旁,圓溜溜地閃着幽光,還在盯着我。
我又一腳踏上去,這個眼珠也碎了。
我靠在牆上,開始胡思亂想。
我踩死了一隻蜘蛛,這本來是一個芝麻大的事情,可是我擔心,明天早上我看見一具七零八落的人的屍體散落在衛生間裏。
他就是郊區電視台的保安常青。
那樣的話,我就成了殺人犯,一個肢解屍體的變態殺人犯。
而且,我把屍體埋起來都不行,至少藝文知道,昨天半夜常青來了我家。
———如果,一個人因為殺死了一隻蜘蛛而被判死刑,那將是人類環保史上的一件空前絕後的事情。
我疲憊地回到客廳,在沙發上坐下來。我的大腦好像沒有潤滑油的輪子,艱澀,滯重,緩慢,它“嘎吱吱”地轉着,轉着……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迷迷糊糊聽見有個人在叫我:“周德東……”
我打了個冷戰,卻沒有徹底醒過來。
那個聲音繼續顫巍巍地叫着:“周德東……我就在這兒啊……”
我使勁睜開眼睛,確實有人在叫我。
“周德東……”
我昏昏沉沉地站起身,朝衛生間走去,那裏面還是一片漆黑。
“是我……”
這時候,我才聽清是有人在門外叫我。
“誰!”我已經受不了類似的打擊了。
“是我,藝文啊。”
我抬頭看了一下牆上的表,早晨五點十四分。
“這麼早,你來幹什麼?”我在門裏問。
“你把門打開。”
“我問你,你來幹什麼?”
“你怎麼了?夜裏,你給我打電話,口氣那麼驚慌,最後你說了一聲‘完了’,電話就斷了,我特別擔心,就跑來了。”
我的心放了下來。
一確定他是我的同類,我驀地感到他特別親切,立即伸手開門鎖,可是,我的手又僵住了。
我想到了一個重要的問題,這個問題足以讓我對他失去信任———他不是不知道我家住在哪兒嗎?現在,他怎麼突然找到了?
我把手縮回來,低低地說:“藝文,昨晚你在電話里不是對我說你不知道我家住在哪裏嗎?”
他似乎愣了一下,馬上說:“我是不知道,否則,我夜裏就趕過來了!我一直等到天亮,才從我們的攝像那兒問到了你家的住址……”
是的,那個攝像來過我家,她是順路,取幾篇恐怖小說稿。看樣子這個藝文沒什麼問題。
我終於打開了門。
藝文一步就跨進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問。
我沮喪地說:“你進來再說吧……”
藝文跟我走進客廳,坐在了沙發上。
我把事情的前前後後說了一遍。
他突然笑了起來。
“你怎麼了?”
他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說:“其實,我跟這個常青一樣,小時候捉迷藏,誰都找不到我……”
我愣愣地看着他:“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我只是想告訴你,為什麼我藏起來別人找不到我。”
“為什麼?”
“我回家了。”
“你是說……”
“不過,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這樣。”
我家衛生間確實離防盜門很近。可是,防盜門的聲音是很大的,我沒有聽到一丁點聲音。
“……他為什麼這樣做呢?”
“我想,他是個農村人,不懂規矩,解完手就悄悄離開了。”
“這太牽強了。而且,他不見之後,我明明打開了衛生間的燈,轉了一圈,那燈就被人關掉了!”
藝文拿起手電筒就去了衛生間。他出來之後笑了,說:“是鎢絲燒斷了。”
我愣了愣,又說:“為什麼偏偏這時候燒斷呢?”
“周德東……”藝文看着我的臉說:“我想對你說一些話,你不要介意……”
“我不會的。我怎麼了?”
“你的恐怖小說寫得很好,很恐怖,可是,你也不要太專註於你的工作……”
“為什麼?”
他遲疑了一下,沒有說話。
“說啊,你到底什麼意思?”
他盯着我的眼睛,終於輕輕地說出了一句:“我從你的小說中,看到了精神分裂的影子……”
我的心好像一下就掉進了冰窖里。
他繼續觀察着我的臉,小心地說:“我以為,你是察覺到這個保安有入室搶劫的苗頭,才嚇成那個樣子,沒想到……你是個作家,一定比我更懂得,心魔最可怕,一旦迷失在裏面就成了無限循環小數,永遠也走不出來……”
我突然意識到,我忌諱精神分裂這個詞,我害怕聽到它。難道我真的有什麼問題了?
“但願是我多慮……”他又小聲說。
“我相信,我沒有任何問題,是他有問題!”我一下變得有點氣急敗壞了。越強硬越說明沒有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