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節目(2)
我說:這是一種感覺。語速要慢,慢得幾乎脫節,給人一種詭秘感。關鍵字眼突然出擊,直插觀眾靈魂深處,造成劇烈震撼。每一句的尾音都應該處理得使聽眾意外,每一句話都應該壓迫聽眾的神經……
播講者本身也應該是恐怖的一部分,正像在我的很多書中,我就是恐怖的一部分,甚至是最後的謎底。
我舉了一個例子,可以採用一支低矮的燭光,光源從下面照在播講者的臉上。每次,播講一支蠟的時間。就是說,蠟滅了,故事就停止了,畫面是黑屏幕,沒有影像,只有播講者一縷飄渺的聲音:睡吧……晚安……
而且,由於畫面上始終只有一個播講者,半個鐘頭免不了單調,要在佈景上彌補。佈景應該詭異。
每天的佈景都應該不同,都應該有新的創意。
比如擺放很多白色雨傘,遮擋住大部分空間,讓現場多一些幕後,多一些秘密,多一些懸念,多一些猜疑。
或者,掛許多鐘錶,所有的鐘錶都指向不同的時間,在眾多鐘擺的參差不齊的走動聲音中,故事緩緩繼續……
我還強調了這個節目的實驗性。
我說,還應該有一些情節之外的情節。
那個藝文又糊塗了,不過他不隱瞞,問我:“什麼是情節之外的情節?”
我說,比如你在播講恐怖故事的時候,你的身後的暗處出現了一個人,比如她是一個穿着一身白大褂的護士,她像夢一樣飄過,無聲無息……你講的很可能是一個古代故事,她跟你講的恐怖故事完全不搭界。
我喝了一口酒,接著說,而且,她消失在後台,觀眾一定有所期待,想知道這個白衣女子的下落,但是,她僅僅是出現了一次而已,沒有任何交代。
這個白衣女子,也許很模糊,似有似無,有的觀眾細心就看見了,有的觀眾不細心就忽略了。
看見她的觀眾,心一直懸挂着,甚至懷疑在這深夜裏,在這閃閃發光的屏幕前,只有他一個人看見了一個秘密……
也許,他還會懷疑,電視台的導演並沒有安排這個女子出現,而且千家萬戶都沒有看見什麼女子,她僅僅是出現在他的電視中……
我又說,除了白衣女子,還可能是兩個搬道具的工人,他們笨拙地抬上一個笨拙的東西,然後像影子一樣消失在後台……
一周后,我的恐怖小說在電視台播出,據說,收視率還挺高,在電視台排在第二,僅次於他們的綜藝節目。
藝文採納了我的創意。
只是,關於“情節之外的情節”沒有照我說的做。節目始終只有藝文一個人。
第一次節目播出的時候,後面的道具是白色的雨傘,大大小小有幾十把。
第二次節目播出的時候,道具是鐘錶,“滴答滴答滴答滴答”走亂套了,效果不錯。(不過,我能看出,那些鐘錶都不是真的,都是用紙殼畫的。可能為了節省費用。)
而且,他們採用了燭光的效果,那燭光從下面照在藝文的臉上,下巴很明亮,下巴的陰影把臉擋得黑糊糊。兩個鼻孔顯得出奇大。
蠟燭燃盡,屏幕漆黑,藝文說:太黑了,再見了,做夢吧……
我能聽出,藝文在播講的時候,一直在試圖打破傳統,一直努力想讓自己的口氣黑暗起來……不過,聽起來不倫不類,有點像念經。
藝文給我打來電話,想聽我的意見。
我說出了我聽他念經的體會。
聊了一陣子,他說:“你的創意我們基本都用上了。你還有一個設想,就是在我身後,不經常地出現一兩個莫名其妙的人,做一些莫名其妙的舉動,再莫名其妙地消失……這個被我們開會槍斃了。”
又到周五了。
午夜零點,外面一片漆黑,天好像一口巨大的鍋。刮著風,吹得窗戶“啪啪”地響。
老婆睡了,只有我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今天他們播講的是我寫的一篇有關蟲子的故事,情節大致是這樣的:
有個人把一條滿身都是毛的蟲子扔進了馬桶,它浮在水上,冷冰冰地盯着他。他用力按下開關,強大的水流就把它衝進了下水道。
沒想到,這條蟲子竟然沒有死,它在黑暗、曲折、骯髒的下水道里活下來,而且進行繁殖。
過了半年,無數的蟲子紛紛爬出來……
一天,鄰居聞到這戶人家傳出了臭味,報了警。警察破門而入,發現床上爬滿了蟲子,勾勒出了一個人的形狀……
我早早就坐在了電視前,等。
來了。
屏幕漆黑,久久沒有一點聲音,靜得可怕。
漸漸地,漆黑的屏幕上有了一點點微弱的光亮,有一個東西一點點顯現出來,我看不清那是什麼,反正感覺好像是一團,有密麻麻的什麼東西在蠕動……
接着,死了機一樣的電視突然傳出一聲驚叫,那驚叫幾乎超過了我調好的音量很多倍,我猝不提防,被嚇得猛一哆嗦!
那是個女人的叫聲,她好像跟我一樣,一直在緊緊盯着屏幕上那蠕動的東西,她比我先看清楚了———
她聲嘶力竭地叫道:“蟲~~~~~~子~~~~~~”
接着,藝文就出現在燭光里,他陰着臉,低低地說:“有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