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西林:我的三聯生活(1)
陳西林來《三聯生活周刊》前任《中華工商時報》總編輯助理,《周末版》主任。在《三聯生活周刊》工作時擔任藝術總監。現任香港《紅色資本家》總編輯。
我的三聯生活一
在《三聯生活周刊》,我最早接觸的"三聯人"應該是董秀玉了,儘管她當時是三聯書店總經理,但對我來說,她更像一個大姐姐。董秀玉總是在鼓勵我去做一些新的事情,以至後來我開辦"漫畫公司"后,她仍舊在幫助我,她幫助我出版了我的第一本漫畫書籍,儘管與她想像相去甚遠,但她還是出版了。
為了改變我的漫畫風格,董秀玉曾帶我去見王蒙,那天下午在王蒙家中小院裏,兩位長者幫我分析了各種風格的可能性,後來董秀玉讓王蒙在他全集中選一本適合作漫畫腳本的文集,讓我帶走,但我最終任流而去,以致現在沒有多大長進,回想起來多少有點愧對大姐。
我當時在《中華工商時報》,報紙編輯相對圖書編輯應該算是粗人了,這讓我很難體會董秀玉對《三聯生活周刊》那種細膩的感情。我當時被委派的工作是《三聯生活周刊》藝術總監,現在想一想,我根本無法勝任這個位子。
但董秀玉卻始終認為我能做好。我們交流時,最讓我驚訝的是她言辭中的多重含義,比如當她在審定我的一個設計時,看後會笑着對我說"有機會,我會安排你到德國書展去看一看的。"
我瞬間明白了她話中的另外含義--首先她告訴我這個設計不行;其二她告訴我需要把眼界再放開些;其三她在說你能做得更好。我是一個不喜歡衝突**流的人,那樣只能搞壞心情。我喜歡和董秀玉這種暗示**流,它讓相處變得平滑圓潤,多少有些禪味。
董秀玉是一個苦行的旅人,可以說《三聯生活周刊》早年創刊所有的苦都讓她一個人吃遍了--上司的看法,下屬的抱怨,同事的爭吵,朋友的反目,還有投資人的堅持、合作者的離去。但她在這種情境下描述起《三聯生活周刊》時依舊幾如夢幻。
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我們在聊《三聯生活周刊》形式定位,她說著說著突然找不出詞兒了,對着窗外枝枝蔓蔓看了半天然後笑起來,鏡片后的眼睛長久地在笑--片刻,我似乎感覺到了她想像中的《三聯生活周刊》,但遺憾的是我沒能幫她完成設計。
我的三聯生活二
我加盟《三聯生活周刊》時是"錢鋼時代"。
我對錢鋼有種輩差的困惑,我們同住一個大院,他和我父親是同事,都在解放軍報社工作。記得有一年錢鋼去上海出差,我父親託付他去看我妹妹陳燕妮,燕妮那時正在上海讀大學。不久,燕妮從上海打回電話說,見到錢鋼啦,一起在錦江飯店吃的飯。父親說,什麼錢鋼錢鋼的,為什麼不叫錢叔叔!燕妮說,他太年輕了,我叫不出口。父親罵了起來,沒大沒小,再年輕你也得叫叔叔!燕妮在電話那頭被罵哭了,我在隔壁房間竊笑。
這回輪到我了。說實在的,我一直沒能找到對錢鋼合適的稱謂,於是除了偶爾隨大家叫兩聲"錢鋼"外,更多時候都是在用"你好""來啦"等語言作為起始句,好在錢鋼對此並不在意。我和錢鋼的合作早於《三聯生活周刊》,是在他走馬《地震報》時,那時他手筆很大地將《地震報》改成《減災報》,我加盟了他的改版陣容,錢鋼給了我很大的空間。
在《三聯生活周刊》幾乎不用磨合,我便適應他的工作方法--全景式操作。
《三聯生活周刊》第一批編輯是我們一起挑選的,門外候着等待面試的應聘人,錢鋼一個個叫着名字,每過一個人,錢鋼都會同大家交換意見。看着一張張毫無世故充滿理想的臉,我想,我們當時更多的是憑直覺的好感。然而看到這些當年的新人今天很多人都成了新聞業界的腕級人物時,多少有些欣慰。
錢鋼辦刊有一種軍隊作風,因為當時正在等待資金到位。於是錢鋼開始了他對編輯的培訓計劃,雖不出刊,但一切程序都按周刊出版運轉,什麼時間編前會,什麼時間採訪,什麼時間交稿,什麼時間結稿,一切按部就班。楊迎明戲稱這是"水軍旱地操練"。我覺得這更像是"新兵連生活",錢鋼試圖按自己的理想打造一支"錢家軍"。
錢鋼是一個理想主義者,你很難想像這個皮膚白皙舉止規矩的書生竟有着如此大的熱情和能量,這不僅因為他寫過一本轟動一時的《唐山大地震》,也不僅因為他年紀輕輕就成為軍隊師級幹部,而是他個人有一種特別的感染力,離近了就會被吸附。對我來說,他是一個先行的老師與愉快的合作者。
錢鋼的眼神有些哀怨,笑起來略帶害羞,但他的視線永遠瞄向的是硬朗朗問題。
我的三聯生活三
陶泰忠是和錢鋼結伴而來的,此前他是解放軍文藝出版社副社長,當時是《三聯生活周刊》行政總管,他有張含蓄的笑臉,看不出是大高興還是小高興,但這張臉你一看便有一種安全感。
"水軍旱地操練"期間,錢鋼要求《三聯生活周刊》封面設計要加入"操練",陶泰忠踱步到我跟前,小聲問需要什麼?我說,噴筆。多少錢?四千多!不一會兒我就拿到了支票。
當天晚上《三聯生活周刊》封面設計開工了,不料噴筆的馬達聲惹惱了我太太,太太屬於那種天下都是親人惟獨老公例外的女人,連我咳嗽一聲她都怕驚擾了鄰居,寧可用手把我活活捂死在床上。社會學家說這種女人的概率是二十五億分之一,我中了頭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