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說到這個,郁亮眯起了眼。
方氏臉一沉,冷眼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兒。方家是什麽情況,說是侯府,其實還不如一般的小門小戶,她的父親當年不過是京郊縣城的農戶之子,入贅了當地的富戶沈家。
沈家供他讀書,他倒也爭氣,最後考中進士,也是虧得沈家肯花銀子打點,他才謀了一個從七品的小京官。後來沈氏病逝,他娶了另外一位五品官家的庶女做填房,即她的母親。
她的外祖家還有些關係,當然會提攜父親,父親最後升至五品,直到她的長姊成了方太后,才被封為廣昌侯。
父親已經去世,去世前不知是怎麽了,居然非說要給沈家留根,所以沒了生母的紹陵就跟着姓沈,也正是因為如此,侯府的人都不把他當回事。
方氏這樣的家世,方家早些年都緊着大姊,大姊在宮裏要打點,哪能不花銀子?就是因為方家家世低,當年上門提親的都是一些上不了檯面的,要不然,她哪會進將軍府為妾,扶正後又只有她貼補娘家,娘家怎麽可能替她補齊嫁妝。
可是這樣的話,她不能說。
郁霜清現在只想着自己沒有嫁妝,以後日子艱難,對於方氏隱晦的眼神置之不理。
郁全勝皺着眉,覺得大姊說得有理,於是附和道:「母親,大姊言之有理,按理侯府那邊確實要補您一副嫁妝。」
「將軍……是妾身不孝,放着好好的正室嫡妻不當,非要自甘下賤為妾……妾身哪裏還有臉,要娘家補一副嫁妝……妾身沒那個臉哪!」
方氏淚如雨下,臉色蒼白,手無力地垂落,鬆開了郁亮的衣袖。
郁亮不由得心起自責,都是自己那時候唐突了她,要不然她也不用進府為妾,受了這麽多的委屈,想到這裏,狠狠地瞪了一雙兒女一眼。
「你莫想太多,萬事有我,我就不信,沒有成氏的嫁妝,我郁亮還養不起妻兒?」
他說完,大步出了屋子。
方氏慢慢地抬起頭,冰冷地看着自己的兒女們,「你們……真是好,居然跟別人一起,朝我的心口捅刀子!」
郁全勝忙解釋,「娘,兒子沒有那個意思。」
「娘,雖然女兒說得不中聽,可卻是事實。鐘山伯府是個什麽情況,娘不會不知道吧?若是嫁妝太過寒酸,我以後還怎麽鎮住其他人,還怎麽挺直腰板做人?」
方氏哪能不知道,鐘山伯府說是伯府,早就落沒得不行,還不如一般的小戶之家。可是昨天宮裏來人訓斥她,那些東西不交也得交出去,她一想到那些珍寶首飾,心就像是被人活生生地剮肉,痛不欲生。
將軍說得輕巧——靠他來養,就憑他那點俸祿能做什麽?
別人都以為,她佔着成氏的嫁妝應該撈夠了油水,她實在是冤枉,成氏的心眼多得跟篩子似的,那些鋪子她接手過來時,全是空殼。
而且那些田產,每年的產出都有固定的去向,莊子上的管事都是國公府的人,她根本就插不上手,也就是府裏頭的那些嫁妝,她能夠做手腳。
她好不容易把鋪子都做起來,不想竟然是給別人做嫁衣。既然那死丫頭不仁,就別怪她不義,交出去的鋪子與當年一樣,都是空的,這些年賺的錢都在她的手上,將軍想補上,就讓他自己想法子。
如此想着,她心定了一些,覺得事情也沒有那麽糟。
「嫁妝的事情你不用擔心,娘會替你準備的,必不會讓你受委屈。」方氏淡淡地說著,撫着額頭,擺了一下手,「你們先出去,我要歇一會兒。」
郁霜清得到她的保證,心裏還有些沒底,但畢竟是自己的親娘,怨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看方氏憔悴的樣子,自己心裏也怪難受的。
「娘,是清兒不孝。因為要嫁進鐘山伯府,女兒心裏頭難受……」
方氏神色已經緩和,目露慈愛,「娘知道的,娘一定會讓我的清姐兒風風光光的出嫁,不要走娘的老路。」
「娘……」
母女倆抱在一起,痛哭起來。
郁全勝出去後,就命人把自己的玉佩和硯台送去侯府。
郁雲慈收到東西,翻來覆去地看着。果然都是好東西,怪不得扣着不想還,這兩方硯台比先前的那一塊要好許多。
她想着,不如就把其中一方送給匡庭生,於是讓采青把東西裝好,送去匡家。
匡庭生收到東西愣了一下,打開錦盒見到硯台,更是驚訝。
他的桌子上還有另一堆錦盒,盒子裏全是一些新鮮奇特的東西,這些東西是賢王送來的,說是把京中能搜集到的好東西都送來了。
往年,賢王送他的有寶劍、鑲寶石的匕首,還有金鞭,像今年這樣一股腦送一堆,從未有過。
他慢慢看去,一堆錦盒,上面的他看過,確實都是些新鮮的物件,底下有一個別緻的錦盒,他拿出來輕輕打開。錦盒內放着一個金冬瓜形的寶石玉盒,他托在手上,仔細看着,湊進鼻尖一嗅,美玉雕成的臉瞬間冷了下來。
賢王府內,錦衣玉帶的賢王趙顯正趴在湖心亭的邊上。他有些焦躁,俊秀的臉五官精緻,七分似正康帝,三分似安妃。
亭子四周座凳是有靠欄的,他就趴在靠欄上,手邊擺着一個玉制的圓形罐子,罐子裏面裝着黃燦燦的粟米。
他手抓一把粟米,無聊的一點點灑在湖中。
湖水中,魚兒們都聚攏過來,錦鯉青鯉都有,個頭肥碩,看體型養了不下兩三年,一個個張着嘴,爭食着粟米,慢慢擠成一團。
「東西都送到匡府了,匡少爺可有說過什麽?」他眼睛盯着魚群,掃到走進亭子的一個侍衛,裝作漠不經心地問着。
「回殿下的話,屬下遵您的命令,把那些東西親自交到匡少爺的手中。他並未多說什麽,只說謝謝殿下的禮物,讓屬下代為向殿下問安。」
事實上,匡少爺收到那堆東西後就一直緊皺着眉頭,沒有半分的歡喜。
但這話侍衛不敢輕易說出來,否則以殿下的性子,必是要氣得跳腳,那些東西可是殿下親自走遍京中各大鋪子裏搜羅來的。不說那些東西貴重,便是這份用心,放眼京中有幾人能得殿下的如此看重?侍衛想着,那匡家少爺太不識抬舉了些。
趙顯有些失望,他原以為師兄會驚喜,沒想到那麽平靜,便是自己最喜歡看的魚兒搶食,現在也沒有興緻。
此時,匡庭生已經到了賢王府門口,門口的侍衛知道自家王爺極為看重這位師兄,連忙進去稟報。
「師兄來了!」趙顯一聽,驚喜萬分,忙把手中粟米全部灑進湖裏,然後拍手起身,親自去門口迎接。
師兄一定是收到禮物太歡喜了,所以來登門道謝。
懷着這樣的心情,他不由得小跑起來。
匡庭生被侍衛引進側廳,他一直冷着臉,墨色的袍子顯得他五官更加絕世。
引他進府的侍衛心下讚歎,怪不得自家王爺如此看重這位匡少爺,恐怕除了對方的身分,更重要的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趙顯一路跑着,很快就到了前廳,「師兄,你來了!」
匡庭生看到他,臉色更冷,把手中的錦盒往桌上一放,「殿下,您送此物給我是何意?」
趙顯滿腔的歡喜散得一乾二凈,看着那錦盒,腦子懵着。莫非師兄不喜歡自己的禮物,還是自己送的東西犯了師兄的忌諱?
他把錦盒打開,看到那金冬瓜形的寶石玉盒,這個玉盒他見造型可愛,樣子新奇才買的,是不是師兄不喜歡?
「師兄,這盒子樣式少見,所以……」
匡庭生見他確實不是故意的,那股氣惱散去不少,卻仍板著臉,嚴肅以對,「雖是少見,卻不是你我男子能用的。殿下可知此物是何用途?那是姑娘家用來裝胭脂的,您將此物送與我,我豈能不生氣?」
趙顯恍然大悟,怪不得師兄會生氣。師兄是男兒,因為長得美,最討厭別人將他的長相與女子相提並論,自己送的這個東西,可不就犯了他的忌諱。
「師兄,本王真不知此物是盛胭脂的……」
匡庭生臉色好看了一些,少年不知如何委婉,但語氣卻是放緩了,「如此,既然是一場誤會,我便告辭了。」臨出門之際,他停了一下,「謝謝殿下的禮物。」
趙顯在他身後,咧開一個笑容,等他身影消失不見,看着那被師兄留下的錦盒,垮下嘴角——自己怎麽就這麽大意,居然把女子用的東西送給師兄,難怪師兄會上門問罪。
「殿下……奴才還以為您買這東西是要送給安妃娘娘呢……」身邊的小喜子低聲說著,脖子都快縮進衣襟里。
趙顯冷哼一聲,「你個鬼奴才,不知道提醒本王,讓本王出了這麽大的糗,就罰你半個月的月例,讓你長長記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