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定州的西邊是驪戎,這些年兩國也算平靜,舉凡西域來的駱駝寶馬、稀罕藥材、皮草寶石,都通過驪戎流入大楚,兩國的商人都在此進行買賣。
想到這裏,如玉有些不安,百姓們多虧了將士們守衛邊疆才賴以生活,若是真的發生戰事,後果恐怕不堪設想。她努力地回想着前世定州是否發生過戰事,可是什麽也想不起來。因為她前世身在京城的香閨內宅,壽命又短,並沒有太多的見識,這一世她生在商戶人家,有父母寵愛、得了自由,只要有機會便會到處走走看看。
巧兒看她蛾眉微蹙,神色有異,疑惑地問:「姑娘怎麽了,是不是牛車太顛簸?」
如玉搖了搖頭,掀開車簾看向外頭,只見遠處街道上揚起一陣清脆的銀鈴聲,幾個頭纏花頭巾的大鬍子外族人牽着幾匹駱駝,慢悠悠地在路上走着。
駱駝在定州並不稀奇,稀奇的是這批駱駝的駝峰上都馱着華麗的箱籠,勾勒着瑰麗的圖案。
巧兒興緻勃勃地說:「姑娘,你說那箱子裏裝着什麽呀?」
如玉道:「我哪裏知道?」
巧兒笑道:「驪戎商人多是做奇珍異寶的買賣,要是有機會,真想看看裏頭到底裝的是什麽奇巧的玩意!」
如玉只是笑笑,他們只是一般商戶人家,若說那些西域的奇珍異寶,哪個不是價值千金,到了京城更是有市無價,哪裏輪得上她們來觀賞?
怕飯菜冷了,如玉催促趕車的三叔道:「快些,早先父親出門時就跟他說要送飯過來,這會兒怕他都等得飢腸轆轆了。」
「好!」三叔抽了一鞭,牛車立刻加快了速度。
姜家住在城南,姜岩今日在城北盤帳,這去一趟至少也得半個時辰。為了趕路,三叔便選了近路,讓牛車往巷道里走,以為此時路上車馬應該不多,誰想才入巷道,迎面便碰上了一輛馬車。
但凡進了巷子,再退出去是件費力的事情,按理牛車先入巷子的,那後入巷子的馬車,就該先退出去讓出道來。
三叔等着他們退讓,誰想那馬車一路向前,頂在了牛車跟前。
操着馬鞭的青衣車夫盛氣凌人的叫道:「呆杵着干麽,快些讓路!」
三叔不服,道:「這車馬入巷,就該先來的先走,後來的讓路,年輕人,你得講點規矩!」
「什麽規矩?!」青衣車夫喝道:「你們這趕牛車的,自然得給我們趕馬車的讓路!誰貴誰賤,沒有自知嗎?」
三叔一聽,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臉色漲成絛紫。姜家不是沒有錢買馬,只是節省才一直用牛車,誰想到卻叫這小子如此低看!
如玉已經在車中聽到了外頭車夫的話,她蹙了蹙眉,掀開帘子探頭一看,那馬車不過是駕着兩匹青驄馬,青色帷簾也不算多闊氣,沒想到這下人如此飛揚跋扈,看來主子怕是也沒什麽見識,她瞅着這馬車眼熟,卻一時沒想起是哪家的來。
巧兒探頭驚訝地說:「姑娘,那不是城北沈家的嗎?」
如玉一愣,再一看,還真是沈家的。
只聽得那車夫叫道:「快些讓,別耽誤咱們大姑娘的事兒!」
巧兒和如玉聞言互看了一眼,巧兒意味深長地道:「原來是沈大姑娘啊。」
沈家大姑娘沈宜珍,如玉是見過幾次的,兩個人不過是幾面之緣,算不得有什麽嫌隙,可是定州城裏傳的那句話「安西雙美,南玉北珍」,便讓沈家和姜家有了嫌隙。
所謂南玉北珍,說的就是住在城南的姜如玉和住在城北的沈宜珍。
雙美就雙美,為什麽要把「玉」字放在「珍」字的前面?這是沈家人惱怒的地方。他們認為,明明沈宜珍才是定州城最美的,居然還要居於如玉之下,真是欺人太甚!沈家人更是臆測這話是姜家人傳出來的,目的就是要壓沈家一頭。
聽了這些傳聞,如玉啼笑皆非,話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傳出來的,又怎會是她姜家人在搞鬼?
之前偶爾春遊踏青碰上沈宜珍,對方看着她臉上就如同覆著冰霜一般,今兒狹路相逢,沈家的奴才氣勢比往日又漲了一截,她聽大嫂說沈宜珍的爹如今不好好經營藥材生意,卻一徑的往官場鑽營,前幾時還真給他鑽營出成果來,拿錢在定州官衙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職位,沾了「官」字,沈家人的下巴更是要翹到天上去了。
如玉知道三叔不善爭辯,便用薄紗蒙了臉,掀開車簾,探頭對那馬車朗聲道:「沒想到是沈大姑娘出行,真是巧得很。大姑娘的事忙歸忙,但也要講個理不是?這約定俗成的規矩,就是先來的前進,後來的先退,聽聞大姑娘見多識廣,不該不曉得吧?」
青衣車夫聽這話是對沈宜珍說的,倒是不好接話,只得往車廂看過去,只見那車簾微掀,探出一個少女的腦袋,雖然矇著輕紗看不清模樣,可是那鴉黑濃密的如意雙髻,瓷白如玉的額頭,如煙似霧的蛾眉,還有蛾眉下一雙秋水瀲灩的美目,頓時驀地瞪大了眼睛,想起了定州城裏同自家姑娘齊名的美人兒。
這邊青色車簾被掀開,露出一張明艷照人的臉,少女二八年華,墨眉如畫,明眸善睞,彷佛春日裏一朵嬌艷的桃花,灼灼的散發著艷麗的光華,正是沈家大姑娘沈宜珍。
沈宜珍見過如玉,也記得姜家的牛車,她蹙了蹙眉,嘴角微揚,露出一分譏誚的笑意,道:「姜姑娘說的話有理,不過大楚自古以來貴賤有別,道路狹窄,貴者先行,料想姜姑娘雖然出身商戶,貴賤兩個字總該認得?」
巧兒在車中氣得七竅生煙,咬着牙道:「這沈大姑娘真是嘴刁!不說話則已,一說話能氣死人。說什麽貴賤?沈家難道不是個做買賣的?咱們家做乾貨,她家做藥材,都是生意人。她爹那官職是怎麽來的,以為別人不知道嗎?坐了幾天小官吏的椅子,就當闔家都是貴人了?」
如玉聽沈宜珍這話,便知道對方是個得理不饒人的,若同她這麽爭執下去,怕是父親這飯便不用送了,她眼眸微動,叫三叔道:「讓路。」
「姑娘!」三叔不服。
「讓吧。」
三叔憋着氣,只得將牛車退出巷子,那沈宜珍看到姜家人讓路,不由得嘴角揚起一絲得意的笑。
沈家馬車駛出巷子時,沈宜珍對如玉傲慢的說:「看來姜姑娘頗有自知之明,我倒是小看你了。」
如玉淡淡回道:「我也小看沈大姑娘了,素聞沈大姑娘熟讀詩書,怎的沒讀過『貴賤之分,在於行之美惡』?姑娘今日的行徑是美是惡,是貴是賤,不如自己掂量掂量?」
輕描淡寫的一番話,說得沈宜珍一愣,當她明白過來時,頓時氣得臉兒發紅,再想要辯,那牛車早已行得遠了。
她身邊的周嬤嬤道:「早就聽聞姜如玉伶牙俐齒,還真是名不虛傳!」
沈宜珍咬着牙說:「若不是今兒我趕着辦事,定然不會輕饒了她!」
兩邊車馬走過,從窄巷旁轉出一匹昂頭白馬,馬上騎着一人,頭束銀冠,身着水藍錦衫,身姿筆挺如同青竹,眉目俊秀,氣度儒雅。
牽着馬兒的書僮抬頭道:「公子,瞧着這兩個姑娘爭辯倒是有趣得很!我覺得那戴着面紗的姑娘還是更有學問一些。」
男子微微一笑,道:「那你說說,那姑娘說的那句『貴賤之分,在於行之美惡』出自哪裏?」
書僮抓耳撓腮地想了一會,困惑地搖搖頭。
男子拿馬鞭敲了一下他的腦袋,道:「出自《莊子》!讀過都不記得?」
書僮嘻嘻一笑,牽着馬往定州府衙走去。
他仰頭道:「公子從京城太學回來,又出去遊學一年之久,如今好不容易定下心來,又是弱冠之年,定然要娶個嬌妻了吧?小的瞧着方才那兩位姑娘就不錯。」
牟錦瑜笑了笑,「若是照你的意思,該娶哪個?」
書僮仰首笑道:「公子乃州牧的嫡子,在這定州城中,想娶誰不行?照小的意思,不如兩個一起娶了吧!」
牟錦瑜哈哈大笑,「你這狗奴才,好大的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