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一
“殺努爾哈赤?!”此言一出,當真是平地驚雷,屋內兩人一時沒了聲音,只有呼吸聲和咽口水的聲音。小說com
鄒儲賢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原本還以為岳翔有什麽高招,沒想到竟然是這種瘋狂透頂的荒謬主意。他一時之間都沒反應過來,獃獃得看着岳翔的表情,卻見他很是嚴肅地看着自己,一點也不像是在開玩笑。
這傢伙……是認真的?!
等回過神兒來,鄒儲賢第一個反應就是想問問岳翔是不是發高燒燒迷糊了。這樣完全不可行的計劃居然也能從岳翔的口中說出來,他甚至懷疑這是不是楊鎬的所謂妙計中的另一個版本。這樣的計劃他簡直像不出來有任何成功的可能性。
殺努爾哈赤,當然要殺。要不然朝廷四處籌集糧餉調集軍隊是為了什麽?目的當然就是為了殺努爾哈赤,剿滅建州女真。但是努爾哈赤要是說殺就能殺的,朝廷也就不用費這種牛勁了,這種道理連小孩都知道。
現在居然堂而皇之的說出來,鄒儲賢覺得岳翔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這種事情根本連討論的價值都沒有,憑現在清河城的能力根本就不可能做得到。甚至憑藉整個遼東官兵的實力也難以辦到。這種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在鄒儲賢看來連笑話都算不上,完全就是浪費時間。
以前說努爾哈赤難打,必須小心應付,固守待敵的是他。現在又說主動設局引他前來,這不是前後矛盾麽?
“子義莫非是說笑不成?”
“非也,岳某再沒有這般認真過了。這是什麽事,岳某豈能拿這個來說笑。”
“那子義所言未免太過孟浪了。”鄒儲賢終於有些忍不住了,好歹岳翔此時的身份已經今非昔比,換了以前早就破口大罵了。
“那努爾哈赤是什麽人,身邊雄兵數萬,憑清河這區區幾千兵馬,豈能殺得了他?子義未免把事情想得過於簡單了,萬一出什麽差錯,豈不是給清河萬餘子弟鄉親帶來滅頂之災?先前你反覆說努爾哈赤乃是遼東巨患,萬不可掉以輕心等閑視之;現在卻為何又出此下策?莫非是欲用清河全城之命運去搏你的一己之功名前程不成?”
這話已經是嚴厲的指責了,不過岳翔早已經料到了會有這種局面。努爾哈赤凶名震遼東,鄒儲賢豈會不知。而且在他自己有心而不懈的宣傳下,清河城內的大小將官都對建州兵不敢掉以輕心,干什麽都是小心翼翼。現在自己突然間拿出這個冒險的計劃,肯定會引起反彈。
再加上自己和楊鎬表面上關係密切,一定會有人將他視為被楊鎬收買了的對象,為了自身的前程而出賣清河全城的利益。
“大人何出此言!?我岳翔若是存了這個心思,叫我天打五雷轟!”岳翔也是勃然作色,直接站了起來賭咒發誓。“我岳翔是這種人麽?大人未免太看輕我岳某了!我岳翔若是那種貪圖功名之輩,又何必自告奮勇留在清河這小地方,跟着楊鎬在經略行轅豈不是更加近水樓台先得月!”
鄒儲賢一看岳翔變色,也覺得剛才說的話似乎有些失態,現在畢竟岳翔乃是楊鎬的人。萬一自己剛才的說話傳到了楊鎬的耳朵里,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於是態度首先軟了下來。
“子義休怪,剛才是我失言了。只不過子義所言與你先前所說的截然相反,太過令人匪夷所思,而此刻又是非常時期,我才會有此所想。某家實在是弄不明白子義所言究竟是何用意,努爾哈赤豈是你我有能力殺掉的?便是他手下的八旗任何一個旗主貝勒領兵前來,清河都未必能戰而勝之。又何言誅殺努爾哈赤?”
常久以來,努爾哈赤已經逐漸成了遼東人心中的禁忌,一個戰無不勝的殺人魔王兼戰爭狂,碰不得摸不得,深恐招惹了他給自己帶來無邊的災難。
與官兵的腐敗相比,建州八旗軍的百戰百勝已經顯示出了實際的巨大威懾。遼東內地的軍民官府下意識的都不想去輕易的招惹他,尤其是現在努爾哈赤已經和朝廷公然翻臉,再無顧忌。很多人都抱着他不來打我已經是燒香拜佛,我又何必主動去招惹他的心態過一天算一天,這是遼東官兵集團的通病,鄒儲賢有這種想法其實算不得什麼大錯,因為整個潮流就是這樣。
岳翔當然是明白的,因為他自己心裏也沒底。所以他不怪鄒儲賢,他現在要做的就是把現在的形勢給他解釋一下。在他看來,有些事情已經到了非做不可的時候了。
“此事不怪大人,是我沒說清楚。岳某以前是說過對付努爾哈赤的建州兵要以守為主,不過那是沙場戰術上的建議。從兵略大勢來看,現在官兵已經到了不動不行的地步了。有道是此一時彼一時,這世上之事尤其是兵事萬不可墨守成規,必須講究隨機應變才是。眼下努爾哈赤咄咄逼人,官兵必須想辦法搶回先手。否則任他佔據主動,這乃是自取敗亡之道。”
“但是前幾天你還對楊經略說……”
“那是說給他聽的,咱們這位經略大人乃是志大才疏之輩,若是我向他進言主動出擊,誰知道他會又搞出什麼事情來。況且那時和此刻不同,那時努爾哈赤還未必明白咱們官兵的虛實,不一定會貿然進攻,咱們的目的是拖時間,主動招惹他當然非明智之舉。”
“那現在……”
“現在不同了,如我所料不差,建州兵用不了多久就會再次大舉進攻了。清河若不早做準備,到時候就悔之晚矣。”
“什麼?建虜要發兵了?你從哪裏得來的消息?這消息是否屬實?”鄒儲賢當時就驚呆了,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自從建州兵大掠撫順大敗張承蔭之後,雖然不時仍有部隊侵入明境內燒殺搶掠,但是都是中小規模的戰鬥。像撫順那樣全軍出動的大戰役兩個多月都沒有過了。儘管人們知道遲早有一天大戰還會到來,但是每個人心中都希望這一天永遠不要到來,希望努爾哈赤能夠見好就收,期望朝廷數百年的積威能夠給努爾哈赤以壓力,期望能夠發生奇迹。
但是岳翔的話無情的打碎了鄒儲賢心中的幻想,身為武將,雖然戰爭就是他的職責,但是他實在不想和努爾哈赤這樣的對手交鋒。他實際上期望這一天越晚到來越好,等到岳翔的話從口中說出之後,他才發覺自己還沒準備好,需要準備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了。
“這用不着打聽那些不實的小道消息,只要想想就是明白。朝廷里那些白痴們真是無可救藥,除了會給前線添亂什麼都不會做。派來特使和努爾哈赤談判本身就是一記示弱的昏招。那努爾哈赤又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得出來。朝廷若有雄兵百萬,自然提兵來剿便是。又何必來此談什麼判,徒遭羞辱。”
“朝廷怕是行得先禮後兵的規矩吧。”
“先什麼禮啊?打都打了那麼長時間了。那努爾哈赤能夠輕易罷手嗎?又豈是區區幾句話就能把他嚇唬住的?朝廷不談判還好,這一談判,恰好暴露了心虛的實態。那努爾哈赤有如此機會,豈能不趁機進兵擴大戰果?大人請想。若建州進軍,首當其衝的會是何處?”
這不用想,遼東地圖上畫的清楚明白,現在距離赫圖阿拉最近的明軍重鎮,女真人的兩根眼中釘肉中刺之一就是清河城。若戰火重起,十有八九努爾哈赤會來打城子。
鄒儲賢的臉色終於變了,便非常難看。
“這……這終究是你的猜想。現在還沒有確實的情報……”
“等大人收到確實的情報,只怕建州大軍已經兵臨城下了。如今官兵在遼東境內佈置的夜不收哨探真正管用的能有幾人?倒是努爾哈赤的細作探子遍佈各地,甚至已經到了關內。光等着情報,不知道比建州要慢多少,這不是誤事又是什麼?”
“只是此等大事……”
“這是早晚的事,躲是躲不過去的。早一天準備就多一分勝算。努爾哈赤必攻清河,不管咱們如何,該來的終究會來。這不牽扯什麼誰的前程,這是咱們清河自救的戰爭。與其坐等對方來攻,不如先下手為強。反正無論如何戰爭都無法避免,這是你死我活的戰鬥,乾脆咱們做的更絕一點,行險一搏來個死中求活。就算沒有勝算,我們也得上,總好過束手待斃。”
“殺努爾哈赤談何容易?大軍護衛之中,除非有三國時豪傑猛將那種萬馬軍中取上將首級的能力,否則真是難如登天。再說,要設局誆他前來,他要是不上當該怎麽辦?此人大風大浪經過多少,不至於輕易入彀。”
“言之有理,不過設局講究出其不意。連我們自己人都想不到,他更不會想得到。眼下官兵喪膽,他斷不會想到有人竟以他為終極目標。他也不會想到官兵還有這個膽子。想不到,這就是成功的關鍵。況且,局勢也並非一邊倒的對咱們不利。只要一舉幹掉他,就算賠上清河城也是值得的。”
岳翔的話令鄒儲賢感到很是心裏沒底。只不過他已沒工夫計較是不是真的要賠上清河城。在他看來岳翔的背後所代表的是楊鎬,他不可能知道這是楊鎬的授意還是岳翔的獨斷。
“那究竟要如何設這個局?子義可否先跟我說說。此事關重大,實在是馬虎不得。”鄒儲賢有些舉棋不定,他的意思是不想冒這個險,根本就不想。但是他也無力違抗來自楊鎬的軍令,岳翔有打着楊鎬的旗號行事,他一點辦法也沒有。而且從內心深處來說,比起楊鎬,他還是比較願意相信岳翔的計策,畢竟都是清河的老鄉,而且岳翔的能力也是公認的。
“此計總的還說就是用間,努爾哈赤最善於用間。咱們來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俗話說淹死的都是會水的,一個人犯錯誤最容易在自己最擅長的領域內。只要運氣在我們一方,絕對有機會引他上鉤。”
“用間,難道是派姦細潛入建州地界?只是咱們手下都是漢人,到了那兒就會被人看出來。根本無法立足啊,而且那些蒙古部落根本也是靠不住的。如何用間?”
“我說用間,並非是派人前往。建州已經被努爾哈赤經營得如同鐵板一塊,貿然派人潛入只會送死而已。我剛才不是說了嗎,努爾哈赤在咱們大明境內佈置的細作哨探到處都有,只要能控制得住他們,讓他們向建州傳送假情報,努爾哈赤定會相信。只要能夠善加利用,何愁他不上當?”
“這也要等到偵破那些姦細才能成事,現如今急切間哪裏去抓那些姦細。誰知都在什麽地方,要等到找到他們,不知道耗費多少時候。”
“這話說出來不知道大人信不信,要說姦細,咱們這清河城內就有!”
“啊!?是誰?!子義可不能空口說白話!”鄒儲賢發覺每次和岳翔在一起的時候都能聽到他口出驚人之語。他這清河城地處前線,戒備比內地各鎮城嚴格的多,沒想到日防夜防居然仍給姦細混了進來。聯想到日前楊鎬就在城內,堂堂大明遼東經略居然和努爾哈赤派來的姦細同處一城,好在沒有出什麽事,但是仍足以讓他出了一身冷汗。
“空口白話是不會的,這個姦細的身份岳某有八成的把握不會冤枉好人。大人還請附耳過來……”說著岳翔湊到鄒儲賢的耳朵邊,小聲說了些什麽。
“什麽?竟是此人?子義你沒搞錯吧,這事要是坐實了,只怕對你……”
“現在什麽時候了,哪裏還有工夫考慮這個。姦細乃是咱們漢人的公害,岳某既然得知,豈能姑息而忘大義。再說岳某也被此人害的部下傷亡殆盡,早想報仇雪恨。只是現在無法擒的住他,否則定要將他親自拿來一刀一刀零割碎剮了他!”
“若是此人當真是姦細,只怕我清河的虛實早已被建虜盡知。這建虜好生狡詐,竟然早就在窺探我大明的虛實。”
“清河乃是邊陲要塞,自然是建虜重點偵查的對象。”
“但是若是這樣說,我清河的底細估計早已泄露出去了。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就算設了圈套,也未必有能力擊敗建州兵。況且這等姦細努爾哈赤不知派出了多少,以他的精明狡詐,又豈會只因為這一人的情報就貿然前來?必要多方對照才是。”
“這話說得是,只此一人的分量確實輕了些。但是若是他的身邊有夠分量的人進言的話,則努爾哈赤未必不會上套。”
“你是說……努爾哈赤身邊的大臣?難道是他的幾個兒子?那些旗主貝勒?”鄒儲賢睜大了眼睛,這等話可不是亂說的。難道岳翔還有本事收買這些重量級的人物?他們可都是女真人啊。怎麽可能被收買?
“這次使團前往建州,秘密接觸了一個人。”岳翔的眼睛眯了起來,一副得意地樣子。
“誰?”鄒儲賢是在想不出來究竟會是誰成為背叛努爾哈赤的第一人。自從建州起兵以來,三十多年打敗了無數強大的對手,多少次狂風惡浪都闖了過來,當年面對九部聯軍,那麽險惡的處境,可說是四面樹敵,處於絕對劣勢的建州女真內部都沒有出現過叛徒。建州兵就是靠着團結才打出了這一大片天,這是遼東公認的。
他實在想不出有誰在現在這種佔盡優勢的情況下還會動搖,這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就是咱們那位在撫順投降的李永芳。”
“他!?那個叛徒!?”鄒儲賢第一個反應就是不能信任此人,這種不知廉恥的傢伙,有什麽信義可言。把寶押在他身上,簡直和走鋼絲差不多。
“大人認為李永芳不可信?”岳翔的表情縣是他早就料到了對方會有這種反應,其實和楊鎬原先的反應一樣,不管兩人的立場如何,對於這個叛徒,都是一致的唾棄。
“當然不可信,這等貪生怕死之徒,豈能托之以大事。萬一他把底兒交給了努爾哈赤,不是完蛋了嗎?若用李永芳,此事斷不可行。”鄒儲賢說的斬釘截鐵。
“大人以為不可用,岳某卻以為正因為此人貪生怕死,所以才可用。趨吉避凶乃是人之常情,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撫順之戰時,李永芳乃是走投無路才被迫降賊。依我看,此人乃是個現實的人,眼見事不可為,決不會強行逆流而上。我看他未必是真心降賊,只是為了保命罷了。如果他不確定建州是安全的,想必他還是會給自己留一條後路。若是朝廷能夠赦免他失地降賊的罪過,又給他機會立下蓋世奇功,將來大有封賞。想必這樣的誘惑足以讓他好好考慮考慮。須知他終究是漢人,是在大明的土地上長大的。誰願意沒事頂着個漢奸的名號被人罵一輩子,哪個不想光宗耀祖?以大明的龐大對比女真的弱小,他會傾向於誰簡直是不問可知。”
說到這兒,岳翔的嘴角露出一絲獰笑:“只要李永芳能夠棄暗投明,大事就成了七八分了。”……
本書首發。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個(*^__^*),都會成為作者創作的動力,請努力為作者加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