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是睡着的水(四)
轉眼到了1984年的清明節,和往常的慣例一樣,桔子衚衕小學的全體師生要去**革命烈士紀念碑參加紀念活動。已經繫上紅領巾的王斌現在還當上了班裏的體育委員,他打着隊旗,和同學們一同走在路上。按照桔子小學的傳統,每年清明節去拜謁革命烈士的時候都是要走着去的。一路上自然嬌生慣養的同學們都是怨聲載道,在農村長大的王斌懂不了那麼多大道理,他只是確實不覺得累而已。
韓曉琳走在他的後面,也是氣喘吁吁,走路一歪一歪的。林濤濤則真的是要靠趙老師拉着走了,城市裏面的孩子就是這樣的,當時還沒有後來那麼注重素質教育。
帶隊的體育老師看看錶,吹哨子讓隊伍休息。
孩子們就哎喲哎喲四仰八叉,王斌擦擦自己臉上的汗,拿着隊旗站着。他是真的不累,昨天晚上跟乾爹說要去參加紀念革命烈士的活動,乾爹沉默半天。最後則說:"你還是太小了,等你十八歲的時候我再告訴你關於你父母的一些事。"王斌似懂非懂,但是還是聽話地睡覺去了。
王斌看看四周,韓曉琳脫了自己的球鞋,眼淚汪汪地在揉腳。白色襪子上有濕的地方,顯然是起泡了。王斌走過去:"怎麼了?"
"疼。"韓曉琳楚楚可憐。
王斌就蹲下:"我看看。"
"去去去。"韓曉琳就推他。
王斌卻推開她的手,不由分說脫去她的襪子,看見嫩嫩的腳上真的起了倆大水泡。王斌就從自己的書包裏面拿出針線包,這是他來北京的時候奶奶送給他的,他一直帶着。韓曉琳好奇地看着他拿出針,王斌摸摸自己的腦袋:"你拔根頭髮。"
"幹什麼?"韓曉琳納悶。
"拔根給我。"
韓曉琳就拔了根自己的長頭髮。
王斌拿過頭髮,仔細穿進針裏面。接着拿起韓曉琳起泡的右腳:"不疼,你閉上眼睛。"
韓曉琳:"你要幹什麼啊?"
王斌拿針一下子穿破韓曉琳的水泡,看見水沿着頭髮流出來。接着他把這根頭髮系好:"好了,不疼的,走路的時候注意點。"
韓曉琳感覺到水泡在減退,感激地點點頭。
王斌憨笑,起身。
"王斌,我也起泡了。"林濤濤歪在馬路沿子上哭喪着臉。
王斌把針線包扔給他:"自己弄吧。"
"天吶!兄弟和女人的待遇怎麼那麼不同啊!"林濤濤痛心疾首。
"再他媽的胡說,我揍扁了你!"王斌揮揮拳頭。
韓曉琳臉紅了,八歲也是女孩啊!
王斌走回隊列前面,拿起隊旗。
韓曉琳看着他,不知道心裏什麼滋味。
體育老師吹吹哨子,大家又繼續走。
等到了**,已經上午10點了。大家就按照隊伍逐次站在紀念碑前。武警戰士肅立在紀念碑前,很多中小學生站了滿滿一廣場。
王斌站在隊伍前方,他看着面前的紀念碑,突然有群鴿飛過藍天,鴿哨遊盪在白雲之間。在那一霎那,似乎冥冥之中有種力量將他體內的血液燃燒起來,那股力量巨大卻溫暖,似乎是某種本能。
在他還沒有意識到的時候,眼淚卻一下子奪眶而出,嘩啦啦流過他的臉頰。
他不可能意識到什麼神聖、莊嚴。
他的腦子裏面什麼都沒有,一片空白。
只是,身體裏面的某種力量被喚醒。
在革命烈士紀念碑前。
日後,王斌成為一個徹底的唯物主義者,但是他還是忘記不了八歲那年的那種神聖莊嚴帶給他心靈的衝擊。他腦子空白卻淚流滿面--在那個八歲的清明節,在他還不完全知道"烈士"是什麼意思的時候。
日後,韓曉琳想到自己可能就是那個時候開始愛上王斌的。一個淚流滿面的傻小子,黑且瘦弱,帶着還沒有完全改變的鄉土氣息,在那萬人方陣當中是那麼孤獨,那麼可憐。
她借給王斌的手絹,一直沒有還給她,她也沒有去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