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山神廟續
庄妍看着看着逐漸暗下來的天色心急如焚，不安的感覺如潮水般湧上心頭，卻不敢出去尋找。wwW.wenxueMI.coM她還小，恐走不出多遠；她怕婦人在她外出的時候回來，不見她而擔心；而且她還有些怕黑。當她第十七次從廟口轉回來，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伸手不見五指。小心地把烤好地肉煨在火里，庄妍獃獃地望着火光，有些心不在焉，甚至是失魂落魄。她知道婦人肯定出了什麼事，可自己一點辦法都沒得。只能把火盆搬到廟口，把火燒得旺旺的，發出炫目的光。她希望婦人只是迷路了，而火光能指引方向。庄妍抱緊雙膝，任由寒風侵襲，目光緊盯着黑暗處，豎著耳朵努力地傾聽，希望能看到婦人出現。然而只有呼嘯的北風，沙沙的落雪。
忽然間，她似乎聽到一聲異響，就像是某件物品墜入雪堆發出的“碰”的聲響，卻不敢確定，因為那聲響太微弱了。她再聽，卻沒了絲毫動靜，幾疑是幻聽了。但她躊躇一下，左手從火盆中抽出一根燃燒的木柴，右手持刀，吃力地往外走。不出去看看，心似貓撓般難受，彷彿會因此懷罪一生似地。聽聲音，大約有三十米開外吧。她心中做出判斷。
沒有了牆壁的遮擋，狂風更加肆虐了，像一隻洪荒怪獸般咆哮着，把漫天的風雪衝激得猶若無數利箭。庄妍感覺身子被洞穿了，幾乎要撕裂開了，劇痛席捲而來。而木棒早已吹熄，不知落於何處。暴風雪中，她像無頭蒼蠅般亂竄，恐懼如毒焰，舔舐她脆弱的心。
下了二天一夜的雪在地面厚厚地堆砌，庄妍每一個步子都沒到膝蓋，艱難地行走着。她努力睜大眼睛，四處搜尋，目光所及不過幾米範圍。她想喊，才張口，狂風便兇猛灌入，把聲音堵在喉管里。試了幾次，終於艱難地發出短促的一聲“娘！”帶有絲絲哭腔的聲音迅速散開，裊繞消逝，然而沒有回應。
庄妍跌跌撞撞，手腳並用地邊走邊找，聲音就在這附近傳出，可是沒有什麼發現。“是自己聽錯了？！”庄妍有些失望，但隨即高興起來“也許，下大雪，娘回不來了。等到雪停了，就回來！”這個想法給了她莫大的安慰，立即使她惶恐不安的心安定了。她決定往回走，遠遠地一點火光給了她無窮的勇氣。
忽然間，她停住了腳步，感覺好像踩到了什麼，是樹榦？！她俯下身，努力扒開雪層，隱隱地，一個人影出現其中。“娘！”庄妍喊起來，一時間分不清是喜悅還是恐懼。她使勁抱住人形，把它拉出雪堆中。果然是婦人，似乎被凍僵了，庄妍不敢耽擱，一步一步往回拖曳……
把婦人拖進廟裏，庄妍已經精疲力盡了。渾身哆嗦着把火盆挪到婦人身邊。藉著火光，她發現婦人滿是雪花的臉上紅腫起一大塊，甚至翻出了裏面的血肉，在陰森的殿內顯得格外恐怖。而且左腿奇怪地彎曲着。庄妍顫抖着揭開婦人的褲管，果然，小腿處明顯鼓了起來，骨頭都露出了。
“娘挨打了！”這個念頭攫住她，讓她出離憤怒。
“娘死了！”這個發現如潮水般卷上來，瞬間把她淹沒到無邊的恐懼中。她喉嚨古怪的生硬着，只能“咯咯咯”的響。手臂沉重得可怕，不能移動一點點。她的心慢慢地冷了，慢慢地碎裂。莫大的疲憊席捲而來，她陡然昏倒在地。
庄妍睜開眼睛，直直地望着銹跡斑斑的火盆。火盆里的火微微閃着光，散發出淡淡的暖意。在她身邊緊挨着的，是她的母親庄韓氏。庄妍伸出瘦弱的小手，撫摸着婦人臉上翻捲起的血肉。這血肉曾給她帶來莫大的溫暖，現在卻冷了，硬了，沒有了溫度。一咕嚕爬起來，突然發現婦人手裏緊抓着什麼。仔細一看卻是半個白面饅頭。淚水頓時湧出眼眶，順着臉頰流下，滑到嘴角，不由得去舔，帶着淡淡涼意的苦澀味道在舌尖瀰漫開來。
“娘，他們欠我們的，妍兒會一筆一筆要回來的！”庄妍開口說，依然奶聲奶氣。彷彿機械般地，庄妍用砍柴刀在一處角落刨了個坑，小心地把婦人放進去，將土掩上。又找來一塊長方形木板，咬開手指，一筆一劃地寫上“母親大人庄韓氏之墓女庄妍”，把木板立上，認認真真地磕了九個響頭，便如脫虛了般倒在地上，良久才站起來。
“嘩啦啦”響起了風翻書的聲音，庄妍看向婦人珍之如命的《莊子》，“對了，還要把書給娘。”庄妍拾起書本，扔進火盆。微弱的火苗舔上書頁，登時旺了，給她蒼白的臉添上一層紅暈。庄妍用衣服包裹好一些狼肉，正要走出門，目光不經意地落在火盆里，只見餘燼之中，隱隱露出點點金光。“那是什麼？”庄妍頗為好奇，伸手一探，火盆里的火已經熄滅，只余餘溫裊裊。撥開灰，便是一張金色書頁，寫滿小篆般的字體，配有幾幅人體模型般的畫。“北溟訣？！”庄妍念着其上的幾個字，想起了前一世看過的《天龍八部》，“北溟神功？？傳說中的無上武功！”心中稍微歡喜起來，小心地把書頁折好放入懷中，走出廟門。
雪已經停了，頭頂上的天空如透明琉璃般發出凄清的藍光。初升的太陽，遠隔千山萬水，不帶絲毫溫度地放着光，像一顆冷漠的眼球，生冷地打量這個世界。白皚皚的大地無限延伸着，直到天與地的盡頭――無邊的荒涼，無邊的惶惑――她的未來，怕也是如此罷。她不敢想，想下去只有無邊的恐懼，她不知道路在哪裏――“活下去吧，只要能活着！”她的身子在微風中輕輕戰慄着，良久才往前踏出一步，慢騰騰地往山下而去。雪地上頓時出現了一連串歪歪扭扭的腳印，朝遠方延伸着。
這一年，中州紀年一五七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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