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衣警察》第三部分(56)
茲有我局工作人員陳全有、嚴君向你校學生施肖萌了解有關……
她沒有看完,一股極度失望的情緒潛然爬上心頭。嚴君向她指指石凳,說道:“坐下談吧。”
她沒有坐,但卻點點頭,說:“了解什麼,只要我知道的就一定提供。”她用了一種通達合作的口氣,而實際上,心緒卻敗壞極了。“我們只有一個問題,”中年人說,“在施季虹誣告盧援朝的偽證中,你是怎麼發現月光這個虛假環節的呢?”
這個問題大出所料,她怔了一下,說道:“這本來是個常識嘛,難道有什麼可奇怪的嗎?”
“不,”中年人彷彿是胸有成竹地眯起眼睛,非常肯定地搖着頭,“陰曆二十七、二十八的夜間沒有月亮,並不是人人熟悉的常識,據我們了解,你在天文學方面的知識並不豐富,是不是呢?”
“可我也不是個白丁,我就是查出來了,使一個無辜的人免受牢獄之苦。”她有點氣憤了,“我不明白,這個案件法院早已審結,你們現在又提出來胡亂猜疑,幹什麼呢?”話說出口,她又有點兒後悔,何必用這種刺激性的語言呢?
中年人似乎並不介意,仍然溫和而執着地繼續問道:“那天沒有月亮,是不是有人告訴你的?”
她也心平氣和了,微微笑一下,反問:“怎麼,辯護人在辯護前合法搜集證據,難道事後也要受到盤問和干涉嗎?”
中年人目光灼灼一閃,不答她的話,反而單刀直入地問:“是盧援朝告訴你的嗎?”
“什麼?”她有點兒賭氣地揚揚眉尖,“我要說你們這是侵犯辯護人的合法權益呢?我可以拒絕回答吧?”
“肖萌,”嚴君插上來說,“我們今天是為工作來向你詢問這個情況的,請你協助一下,好嗎?”
她渾身打哆嗦,一股沒來由的委屈和憋氣佔滿了全心,嚴君的態度是溫和的,甚至是商量的,但這種居高臨下的關係卻叫她受不了。她真想哭出來,把這些天積下來的所有委屈放任地傾瀉一通,眼淚快要流下來了,她轉過身子,想走。
“等一下,”中年人強硬起來,“依照法律,公民有作證的義務,故意隱瞞證據的要負法律責任,現在請你明確有個態度,你是不是拒絕回答我們的詢問?”
淚水濕了眼睛,她忍住沒讓它流下來。
“肖萌,”嚴君幾乎是一種關懷懇求的語氣,“你為什麼不願意說呢?偽證中的那個破綻,你是怎麼知道的?”
她垂下頭來,用低低的聲音說:“是他,他告訴我的。”
說完,她踉踉蹌蹌向樹林外面跑了出去,聽見嚴君在身後叫她也不回頭,淚水順着雙頰流進嘴裏,舌尖上全是難言的咸澀。
閱覽室已經要關門了,她又不想早早地回家去熬那個難堪。因為宿舍已經支援了新入學的外地學生,她放了學便沒個去處,有時在學校里尋事耽擱,有時在街上無事消磨,最近還常常去援朝家坐坐。自從援朝被誣陷入獄后,她就把他當作一個弱者在付予自己的同情了。盧援朝其實還是很愛姐姐的,現在雖說平反出了獄,但畢竟失去了將要得到的家庭生活,所以仍然是個不幸的人。然而她今天卻不想去找他,她現在已經沒有熱量再去溫暖別人了。她騎着車子在街上慢慢地轉了一陣,讓情緒漸漸平靜下來,直到墨藍的夜色塗滿了天際,才回到家裏。
走廊里沒人,卻大亮着燈,她沒有去關,她現在對於特彆強烈的光線似乎有種近於病態的刻意的渴望,因為黑暗總是象徵著寂寞和孤獨的。
廚房裏傳來絲絲拉拉的炒菜聲,一種家庭的溫熱氣息突然貼近她冷瑟的身軀。吳阿姨從廚房半開的門中探出了腦袋,一股菜油的香味隨即飄溢在走廊里。
“小萌回來啦?飯等會兒就好,你餓了嗎?”
“不,我不餓。”她笑着回答,儘力掃開胸中的積鬱。
她把書包掛在衣架上,走進自己的房間,一眼看見桌上擺着一個字條,她沒顧上脫大衣就拿起來看,啊,是爸爸留的。
萌萌:我很忙,見不到你,有件事和你說一下,今天公安局的領導對我說了,周志明和那位女同志那件事是在執行任務,組織上是清楚的,你是誤解他了,爸爸。
又及,這事你自己知道就行了。
她手裏捏着這張條子,像傻了似的僵立在桌邊,心裏不知道是高興還是窩火,她想笑,笑不出來,想哭,又哭不出來,就是這麼一種沒法形容的感覺!
她在床上坐下來,又去看那字條,漸漸在麻木的舌尖上咂出點兒味來了,是高興,她應該高興!她按捺不住地在屋裏轉了兩圈,離開屋子想到客廳去,她真希望這時候客廳里正有個可以交談的客人在座啊。
客廳開着日光燈,雪白的窗帘從窗戶的上沿垂掛下來,格外耀目。母親坐在沙發上,挪開手中的報紙,很注意地看了她一眼,難道自己臉上有什麼古怪的神情嗎?
“媽,爸爸還沒回來?”她鼓起熱情,向母親做出一張笑臉。
“啊,沒回來,呆會兒飯好了你先吃吧,我等你爸爸回來再吃。”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她又主動扯起話頭,“我也等爸爸回來再吃吧,反正也不餓。”她儘可能將聲調處理得親熱而又隨便。
“啊,不用。”母親端起自己的茶杯,站起來,向卧房走去,“這兩天總失眠,我得躺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