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衣警察》第三部分(42)

《便衣警察》第三部分(42)

周志明無言以對,只得默然點頭。馬三耀又說:“不過現在只是初步斷定為自殺,還不是最後結論,最後結論還要等法醫鑒定和一些化驗的結果出來才能做。”

杜衛東的屍體被一條白色布單從頭到腳地蒙住了。周志明最後向那觸目驚心地半開着的眼睛投去一瞥,覺得連呼吸都不能通順了。那雙沒有瞑閉的眼睛,朝天仰望,像是在等待什麼,又像是要吐訴什麼……

他腳步發僵地跟着馬三耀走出這間光線昏暗的屋子,戶外明晃晃的陽光刺激得眼睛發酸。不遠,仍然有不少人圍着沒有散去,一隻無線電喇叭還在不厭其煩地高叫着疏導人們離開。在他們身後,幾個刑警正用一隻細窄的擔架把全身素裹的杜衛東從屋裏抬出來,塞進勘查車尾部的裝屍盒裏。馬三耀碰碰他,說:“我該回去啦,你今天休息嗎,怎麼想起到這兒來了?”

他若有所思地啊了一聲,握住馬三耀伸過來告別的手,猶豫一下,說:“最後的結論,能告訴我嗎?”

馬三耀笑笑:“你又要找事了。”他晃晃周志明的手,“好吧。”

帶着金色“公安”字樣的現場勘查車在圍觀的人群中緩緩擠出一條縫,昂昂地鳴了一聲喇叭,走遠了。周志明推着自行車,夾在議論紛紛的人群中尋來路往回走,身邊幾個工人大聲的說話,把他的心情搞得難過萬分。

“喂,究竟是誰啊?”

“行政處的一個管子工,新來沒一兩年,可能是上吊了。”

“死沒死?”

“死了,你沒看見用白單子包着抬出來的嗎?”

“是不是偷江總家的那個呀?職工處那幫人幹什麼吃的,怎麼凈招這號人進來?”

“我聽說這人表現還可以,行政處還要評他當先進工作者哪。”

“那他幹嗎還尋死?肯定有問題。偷東西這玩意兒,有癮,染上了就難改。”

“要死不在家死,跑廠里臟一塊地方,以後那屋子誰還敢住啊。”

“我就敢,我正沒宿舍哪,沒人住我搬進去。”

“呸!你摟着弔死鬼睡去。”

“咯咯咯——”一陣輕謔的笑聲。

他加快走了幾步,想躲避開這些隨口無心的議論和超然事外的嬉笑,他心裏像灌了鉛似的那麼沉重。到了廠門口,看門的老頭兒接過他還回的進門牌子,壓着嗓門神秘地問道:“同志,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都說修管子小杜上吊啦。”

他回過頭,獃獃地向杜衛東離開人間的方向望了一眼,嘴裏應道:“啊。”

“因為什麼事兒啊?”老頭兒瞪起驚恐的小眼睛。

“啊,不清楚。”他煩亂地敷衍了一句,喉嚨已被沉甸甸的悲哀和迷茫扼住。他走出了大門,身後,還傳來老頭兒自言自語的喃喃聲。

“前兒個還給我修暖氣哪,今兒怎麼就會尋了無常呢?”

他騎上車子,兩腿無力地蹬起來,心裏充滿了問號——

“怎麼會尋了無常呢?”

辦公桌上那隻俗里俗氣的鬧錶起勁地走着,在寂靜中,答答的聲音顯得格外沉重。窗外,茫茫的夜色把一切都籠罩在一種神秘莫測的暗幕之中,要是沒有這隻不甘寂寞的鬧錶,真讓人覺得時間都停頓了似的。

從晚上七點鐘他就坐在了馬三耀這間辦公室里,近乎痴獃地望着那根遲鈍的分針慢慢地轉了兩圈,而那扇虛掩的房門卻依然紋絲不動,門外的走道里也聽不到一下腳步聲。他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窗前,又轉過身子,走向門口,然後煩躁地在椅子上重新坐下。桌角放着一本《人民公安》雜誌,雜誌下面壓了一本書,他拿過來看看,是法捷耶夫的長篇小說《最後一個烏兌格人》,信手翻了幾頁,卻一行字也看不完整。屋裏又燥又悶,燥悶的空氣使他難以集中起自己的思緒,也許真是腦子過於疲倦了,太陽穴一陣陣發脹。他放下書,合上眼,希冀着能稍稍打個盹,然而胸中的浮躁卻怎麼也無法安定下來。

他看得出,在今天下午的會上,當他說了杜衛東昨夜暴卒於941廠的事情時,連段興玉也沒有能對這個聳人聽聞的消息保持冷靜,臉上的那種極不常見的茫然竟久久沒有退去。因為議論和猜測這件事,佔去了半個多小時,所以使這個研究如何追查那封報警信的會延時到晚上六點鐘才算結束。會一散,他連晚飯也沒心思吃就匆匆跑到刑警隊來了。

窗外,驟然颳起了風,怪腔怪調地砰砰撞擊着封閉的玻璃窗,在燥悶的氛圍中又添進了幾分恐怖,一陣空茫茫的心緒突然在他的意識里飄過,他不明白杜衛東好好的為什麼想不開;為什麼連句話也不留就這樣急不可待地拋開人間。他剛剛參加偵查工作的時候,在錯綜複雜的案情面前常常出現的那種空虛無措,沒有信心的心理狀態,似乎此時又開始在內心裏重新體驗了。杜衛東死得那麼猝然,那麼出乎意外,以致他連自己那點兒一向靈驗的直覺都捕捉不到了。

腦子裏正在亂無頭緒地瞎想,房門突然被人推開了,馬三耀一臉倦意,疲憊不堪地走進來。

他急不可待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怎麼樣,化驗結果出來了?”

“出來了。”馬三耀一屁股坐在他的對面,把手裏一沓化驗、鑒定表放在桌上,如釋重負地喘了口粗氣。“最後結論:自勒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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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岩成名作:便衣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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