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衣警察》第三部分(34)
對這種客氣而又居高臨下的聲調,周志明實在受不了了,木然鬆開掩面啜泣的萌萌,提起地上的手提包,他只說了一句話:
“友誼和愛情是共同創造的,不是一方給另一方的恩賜。”
他推開大門,向咆哮的大風裏走去。
他又搬回了機關西院的小工具房。
用了一個晚上和一個白天,收拾了這間荒置的“舊居”,把牆角、頂子都用舊報紙嚴嚴地糊住,糊完以後又找了個小推車去尋覓廢磚頭,準備盤上那個原來想盤而沒有盤的爐子。
組裏的幾個人對周志明從施家搬回來的事各有各的判斷,大陳以為他是因為迴避的問題才賭氣從施家搬出來的,免不了對他說了些“何苦來”之類的話;小陸則斷定他一定是主動和施肖萌吹了,所以一開始對這事的反應是冷冷的,直到後來看見他踽踽獨行地滿世界撿磚頭,才真地動了惻隱之心,竟挨過來扭捏地說了一句:“你到鍋爐房後面去過嗎?那兒有不少磚呢。”
“鍋爐房後面?”他有點兒詫異地看看小陸,隨口應道:“能過去嗎?”
“能,我陪你去。”小陸居然自告奮勇當了嚮導,這顯然是在表達一種和好的願望了。
對這件事始終不動聲色的,只有段興玉一個人,在周圍沒人的時候,他悄悄對周志明問道:“是那封信嗎?”
周志明垂下眼睛,點了點頭,隨即又說:“也不全是……沒什麼,我不後悔,本來就一直想搬出來呢。”
段興玉很帶感情地拍拍他的肩膀,彷彿想用手臂把力量和鼓舞傳導給他似的:“上我家去住,願意嗎?……好,不願意我也不硬拉,我知道你不想打擾別人,也不習慣和別人傢伙着過日子。那,等春天吧,局裏的宿舍樓到四月初就可以竣工住人了,咱們科就是分一間屋也是你的。”
頭兩宿,屋裏沒有火,實在是夠冷的,周志明穿着厚的毛衣毛褲,扣着棉帽子,還是在被子裏時醒時睡地篩了兩宿糠。第三天上午他開始盤灶,剛和好泥,嚴君來了。
“砌爐子?”她一進屋就脫下大衣要伸手幫忙。“我幹什麼?”
“別別,”他說什麼也不讓她拿傢伙,態度異常堅決,“你昨天就幫着糊了一晚上牆了,這活兒你也不會幹,別沾手,要不我就不盤了。”
嚴君無可奈何地放下手裏的一塊磚,獃獃地耽擱了半天,才說:“這幾年,你吃夠苦了,剛舒服幾天,又要過這種苦行僧的生活,我真不願意你這樣生活,你,你們幹嗎要吵架呢?我知道你是需要她的,不能再和好嗎?”
他看了她一眼,在嗓子眼兒里咕嚕了一句:“我也不知道。”
他默默地幹活,見她呆站在旁邊看着,反覆想了想,終於說;“你,你走吧,現在人手這麼忙,我已經請了一天假,你再出來……怕不好。”
嚴君擺擺手,“沒事,小陸出去調查去了,大陳修改那份勞教報告呢,我這會兒沒事……對了,我借你那本《普希金詩選》看完了,什麼時候還你?”嚴君扯開話題。
他還想勸她走,沒來得及琢磨出一句合適的話,門外已經由遠及近傳過一片亂紛紛的腳步聲,夾帶着處長紀真大聲的說話。
“這兒的衛生歸哪個科管呀?這間屋子是幹什麼的?”話音隨着拉門的聲音走進屋來,“喲,還住着人哪?”
屋裏屋外站滿了十幾個人,周志明直起腰來看看,哪個科的都有,他明白這是全處查衛生呢。
“你現在住這兒?”紀真在屋裏四下打量着,問他。
“啊。”
“這是幹什麼,砌爐子?”
“啊。”
“你會砌嗎?”
“湊合吧,在自新河學的。”
“啊啊。”紀真上下又看了看,轉身對那些衛生委員們問:“還有哪兒沒檢查?”
“差不多了。”大家七嘴八舌地應着,然後簇擁着紀真呼隆呼隆地走了。
下午四點來鍾,周志明接到了杜衛東打來的一個電話,約他下了班以後到西夾道去一趟。
“今天晚上?什麼事?”他笑着問,“是給我補你們的喜酒嗎?”
“喜酒?噢,不不,喜酒等過兩天我和淑萍請你到外面吃,九仙居修繕內部不開了,咱們上‘砂鍋溫’,不過今天晚上八點我還得去廠里值夜班哪,所以今天不成。”
“既然你八點鐘值夜班,還讓我上你家幹什麼?”他有點兒詫異。
“你七點以前來,我有事。”杜衛東語氣堅決,沒有一點兒開玩笑的意思。
“什麼事?”他滿腹狐疑地又問了一句。
“喂喂,我這兒是公用電話,說話不方便。反正你下了班就來吧,到這兒來吃晚飯。這不算該你的那頓喜酒,行吧?”
他還想問個究竟,但轉眼看見段興玉手裏拿着一份材料在等他,只好匆匆結束了同杜衛東的對話:“好的,晚上見了再說吧。”
段興玉看着他放下電話聽筒,把手中的一張紙遞過來,問道:“小嚴說這是你裱的,這封信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沒做註明就放到副卷里來了?”
他接過來看了一下:“啊,這是從前門飯店徐邦呈房間的紙簍里揀出來的,一共揀出三張,除了這封信,還有一個通訊錄,一個賬目單,后兩樣我都查過了,沒什麼問題。前幾天我到看守所提審徐邦呈的時候,把這封信的情況問了問他,據他說,這個寫信的劉亦寬是北京的一個中學教員,曾經在今年暑假期間給他做過幾天義務導遊,他送過劉一支帶電子錶的圓珠筆,香港貨,不值錢。後來聽說劉的父親住醫院了,就又給了劉二百塊錢,除此之外沒有別的來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