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我的情人》10(3)
田蘭花早知道我們家沒有現存的錢讓她拿,我們家原來要買大件的東西都用的是銀行卡,小的生活開銷也就是老婆平時上銀行櫃員機取來四五百塊錢,而這四五百塊錢一般也都由老婆隨身帶着。田蘭花在我們家當保姆的時候,那個銀行卡在她眼裏就是小時候故事裏面聽到的那個神奇的“寶葫蘆”,而且偶然的一次,她還偷聽到了那個卡的密碼就是我老婆的生日,她把我老婆戶口本上的那個生日清清楚楚地記在心上,當成了打開“寶葫蘆”的咒語。可惜她當時還沒有完全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也就是說她早有預謀,只是還沒來得及下手,就被我們給炒了魷魚。隨着她後來在城裏擦皮鞋閱歷的豐富,她也學會了用銀行卡存少量的錢,這樣一來,她便在認識上有了一個飛躍。
田蘭花這次上我家要的就是這個銀行卡,沒想到這麼順利就被她拿到了。她虔誠地捧着我的銀行卡,貼在心臟撲通撲通狂跳的胸口上,在心裏說,菩薩保佑,我的弟弟終於有救了!
田蘭花在拿到了那個銀行卡之後,她又看到了牆上掛着的那些照片。那一張張熟悉而幸福的笑臉,令她十分的嫉妒。嫉妒是她的老毛病了,當初就是因為嫉妒我的兒子比她的弟弟過得好,暗中不斷地折磨我的兒子,被我們毫不客氣地辭退了。看來,這麼多年過去了,她還是老樣子。田蘭花嫉妒牆上的笑臉,於是,她就把牆上的照片全部取下來,撕成碎片,丟到下水道里用水沖跑了。做完了這件事,她就像對昨晚的挨打進行了報復,感到特別地解氣。
離開我家的時候,田蘭花沒有將門關死,她擔心關門的聲音會驚動左鄰右舍,僅僅將門掩上,就大搖大擺地從那兒消失了。下樓之後,有幾個人與她擦肩而過,但誰也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在城郊的看守所里,隔着冰冷的鋼鐵的柵欄,我見到了被關押的田蘭花。她和那個幾年前在我們家當保姆的黃毛丫頭相比,已經是判若兩人。
田蘭花穿着看守所統一配發的藍條紋衣服,低頭坐在一張凳子上,零亂的長發遮住了她的大半張臉,兩隻眼睛朝上翻起來,透過密密的發縫,瞟了我一下,又膽怯地垂下了眼帘。
我說,蘭花,你還認識我嗎?
她沒有回答我,乜斜着眼睛向上翻了翻,卻將頭埋得更深了。頭髮已經垂到了膝蓋上。
我說,你把頭抬起來好嗎?
她突然捂着臉嗚嗚地哭了。她的哭是壓抑的、沉重的,給人一種凄風冷雨撲面而來的感覺,又如壁縫裏透出的一股帶雪的朔風,使我感到一種透心入骨的寒冷。面對她的哭,我差不多打了好幾個寒戰。
正當我不知所措的時候,她突然從凳子上滑落下去,雙腿一彎,咚地跪倒在地,猛然把頭揚起,滿面淚痕地望着我。我看到她臉上的傷痕,此刻全浸泡在泛濫成災的淚水裏。
大哥!我對不起你呀——
她仰天長號,喉嚨里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面對她的呼號,我更加手足無措起來,竟然忘了自己是來幹什麼的了。
是啊,我來找她幹什麼呢?事情已經無法挽回了,錢已經拿不回來了。難道我就是為了來看看她的下場的嗎?真是他媽的鬼使神差!
田蘭花竭力剋制着自己的哭,用膝蓋朝前走了兩步,兩手扶着柵欄對我說,大哥,你是好心人,我對不起你。不過你放心,等我出去了我會報答你的。那麼大的一筆錢,我肯定還不了,我一輩子也不可能賺得了八萬塊錢,但是我可以把自己給你。我一輩子給你當情人,好不好?
她的話讓我大吃一驚,半晌說不出話來。
她以為我不信任她或者不滿意她做我的情人,於是接着懇求我說,秦大哥,請你相信我,我對天發誓,我田蘭花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如果說話不算數,天打五雷轟。也許我現在的樣子很難看,也許你看到還覺得噁心,不過請你相信我,臉上這點傷只是破了點皮,不可能破了我的相。小時候我玩剪刀不小心把自己的下巴頦刺穿了,醫生給我縫了五針,現在什麼也看不出來。你瞧瞧,不信你瞧。這點小傷根本算不了什麼。
我無可奈何地退出了看守所。在我看來,田蘭花已經瘋了,與一個瘋子根本找不到一句共同語言。你就是想罵她,也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了。
八萬塊錢,就因為這個瘋女人,一夜之間就灰飛煙滅了。那是我好多年工資的積累。想起來,等於自己當了這麼多年的下崗工人,一分錢沒賺到。下崗工人無需給別人幹活,而我呢,甚至連下崗工人都不如,白白乾了這麼多年的活。想起這些,就像有一把刀子在絞我的心。
回到單位后,金巧兒安慰我說,算了,錢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我說八萬哪!可不是八百、八千能夠讓我一笑了之。
你把觀念變一變吧,她說,就當這八萬塊錢是你主動拿出去做善事去了。其實,給保姆的弟弟看病,不就是救災嗎?
我說我是有心救災,可現在該有人來救我了。
她說,或者就當賭博輸了。
我氣憤地說,我是那種無聊的人嗎?
她望着我,非但不惱,反而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哈哈笑起來,一邊笑一邊說,你八萬塊錢買了個終生情人,應該還是比較划算的吧。你還有什麼想不開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