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溫潤之美
兩個星期之後,處理結果出來了,桑保疆記大過處分。我老爹動用了無數關係,而且許諾將辦公樓前小花壇里的雕塑請中央美院的名牌教授重新塑過,校方終於同意不給我處分,但是必須在半個月內轉學。
在學校的最後一天,老師沒有拖堂。我把自己的東西收拾好,繞着校園隨便轉了一圈,花壇里的雕塑已經被推倒,胡亂躺在草地上。我對張國棟和劉京偉說了聲“走了”,人便已經到了街上。天真熱,我買了只雙棒鴛鴦雪糕,順便看了一眼那棵樓邊的大槐樹和老流氓孔建國的小房子。
回到家,天還沒怎麼黑,朱裳屋子裏的燈卻已經亮了。
我忽然感到一種好久沒感到的輕鬆,彷彿一個死結馬上就要被打開了,一種快解脫的感覺。多年以後,我老婆問我,現在是真情一刻,關於孤島的兩個問題。第一個,如果你一個人去孤島,只讓你帶一本書,你帶哪一本?第二個,如果只讓你帶一個姑娘,你帶哪一個?我說,都快六點了,咱們吃涮羊肉去吧。我老婆說,你必須回答。我說,我帶《說文解字》和我媽。
“只差一句話,只差一句話。”一個聲音高叫着。
我刷了牙,洗了臉,換上一條新褲子。我對着鏡子上上下下看了看,感覺滿意后踏上樓梯,越爬,感覺越輕鬆,越爬,越覺得樓梯的盡頭晶瑩溫潤,彷彿傳說中的翡翠城堡。
“不再是樓群間的老路了。”
那個巫婆已經老得不能再老了。還是王子好,什麼也沒用,王子一個吻,睡了千年的公主就醒了。
“只差一句話,只差一句話。”一個聲音高叫着。
爬到五層,我敲了敲門,出來的果然是朱裳:白裙,藍色的真絲小褂,小小的黃色菊花圖案,頭髮散開,淺淺地覆了一肩。
我在恍惚間想起了好些事:老流氓孔建國的教育,找處女的故事,第一次抱翠兒的腰,教導主任硬生生地拉上拉鏈……
“明天就到別的地方上學了,想最後對你說句話。”
朱裳看着我。
我拉開褲子的拉鏈。
朱裳後來告訴我,她當時看見它晶瑩溫潤,彷彿一句咒語,一句話。那是另外一種語言,使用另外一種語法,彷彿是一個被老巫婆施了魔法面目全非的王子。她當時彷彿依稀懂得它字裏行間的意義,卻不知道用什麼方式應答它。
朱裳後來告訴我,她腦子裏浮現出那個很醜很醜的布娃娃,以及把娃娃剪成碎片的剪刀。她沒有繼續想下去,重重地關上了門,轉身靠在門框上,淚如泉湧。
我在朱裳關門的一瞬間,瞥見她身後,陽台上,她白底粉花的內褲隨風飄搖。
一九九四年八月至二零零四年二月
北京,Atlanta,FranklinLakes,NewYorkCity,CastroValley,新加坡,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