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水中的母親(2)
母親終於從後面抱住了他,並且在哭泣聲里大聲叫着他的名字。
他不為所動,掙扎着擺脫母親的雙手,在母親錯愕的眼睛裏,忽然重重地把母親向著水中推去。
母親仰面朝天躺在水面上,白皙的面孔泛着死亡的蒼白。
她原本可以掙扎呼救的,但是她沒有,她只用震驚且絕望的眼神望着已經站在岸邊的兒子。水漫過了她的面孔,但她的眼神卻還是越過水麵,落在男孩的眼中。男孩面無表情,彷彿不知道即將沉沒的女人就是他的母親。
暮色已經完全籠罩了鄉村,還有那無垠的麥田和平靜的水面。
我在許多年後的深夜再次夢到那個水庫時,全身都感覺到了水的冰冷,它們緩緩地漫過我的身體和我的頭顱。媽媽,我看到了你,你是否知道我終有一天會重新回到你的懷抱,所以,這麼多年,你仍然執着地在水底等待。
我蜷縮起身子,像母親子宮中的嬰兒。
——媽媽,我們終於又融合到了一起。
三個月前,我打電話給一個精明的老太婆,告訴她,我的簽證辦下來了,我很快就會離開海城,去往一個澳洲的小國。老太太當即在電話里苦口婆心地教育我,說些在家百日好出門一朝難的老話,還批評我不要老覺得外國的月亮才是圓的,咱們中國的月亮里還住着嫦娥和玉兔呢。
我不住地點頭稱是,最後告訴老太太,我預交的三個月房租就不用退還了,而且,因為時間緊迫,我在出國前還必須去另外一些城市見一些朋友,所以我明天就得離開海城。
我一共在唐風小區住了大半個月,老太太白落倆月的房租,這會兒當然不會有什麼意見,但她還是非常鄭重地囑咐我呆在房子裏等她,她馬上過來。
我知道老太婆的意思,她是怕我帶走屋裏的什麼東西,要趕過來檢查一番。
老太婆最後當然很滿意,她仔細地在那套兩居室里來來回迴轉悠了好幾趟,這才放下心來,假惺惺問我出國的手續是不是都辦好了,還提到自己在國外的兒子兒媳現在如何風光。我便誇她的兒子兒媳有本事,出了國還留下這麼套房子給她養老。老太婆臉上露出滿意的表情,道:“如果我每回都能遇上你這樣懂事的房客那就好了。”
我心思一動,謙虛地笑笑:“我這人懶,有時好幾天才收拾回屋子。前任房客肯定比我勤快,我剛來那會兒,這屋子被他收拾得多乾淨。”
“得了吧,房子乾淨可都是我老太婆的功勞,你租房之前,我都來打掃三回了。”老太婆沒好氣地道,“以前租房那小夥子可害苦了我,退租也不跟我打招呼。我老太婆可是厚道人,他交了房租,不管他人在不在,我都把房子給他留着。可我也不能一直等下去不是,到了交房租的時候,他還沒個人影,我這才把房子給騰出來。”
我裝着不明白的樣子:“他要真不辭而別,你幹嘛還把房子留到交租的日子?只要進來看看他的東西還在不在,不就什麼都知道了嗎?”
“你當我老太婆傻呀,我就是進來看到他的東西都還在,所以才等到交租的日子。”老太婆嘆息道,“他的東西我現在都擱下面車庫裏,除了幾身衣服,沒什麼值錢的玩意兒。我現在還在犯愁呢,你說他這輩子要不回來了,那堆破爛東西我該怎麼處理,扔了吧,怕有天他突然回來問我要東西,不扔吧,擱那兒又覺得堵得慌……”
那天老太婆跟我喋喋不休說了半天前任房客的事,但除了他的突然失蹤,她也說不出來其它我感興趣的東西。
傍晚時,我帶着自己簡單的一些行李離開了唐風小區。
我在海城有自己的家,我回到那裏,便讓在唐風小區的大半個月時間,從我生活里徹底消失。
我發誓不再想起那個被我殺死的女人,也不去探尋留在我生命里的那道創傷究竟從何而來。我只希望那一切都像一場噩夢,醒來后,它們便會徹底從我生命中消逝。
林燕不是我記憶中那個女人,是那些夜裏的東西引誘我走到她的身邊。
甚至,我開始懷疑讓我頭疼的舊傷是否真實存在,一個女人襲擊我與躺在冰冷的馬路上的回憶不過都是我的幻覺。
我寧願它們是幻覺,否則,我在唐風小區的經歷,不過是將歷史重新演繹了一次。我曾兩次被女人襲擊,而襲擊我的兩個女人,又全都死在我的手中。
我不再試圖回憶起殘存記憶中那個女人,儘管我毫不懷疑她真的曾經存在於我的生活里。她不是林燕,那個在海灘上高舉雙臂,隨着歌手揮舞手臂的女孩其實比林燕要年輕許多。我現在根本不用回憶關於那個女孩的一切,遺忘本身便足以說明那個故事的結局。不要忘了我患有選擇性失憶症,所有被我遺失的記憶都是我不願意麵對的。
所有的故事都在沿用相同的套路向前發展。我猜測一定是那個女孩發現了鑽進我身體裏的東西,她這才襲擊了我,但在最後,真正死去的人一定是她而不是我。
究竟是我殺死了她還是那些夜裏的東西殺死了她,已經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她又將我帶到了林燕的身邊。
那一夜,我跟林燕激情過後,林燕在我猝不及防的情況下,抓起桌上的煙灰缸砸到了我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