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火燒倭兵(上)

第十八章 火燒倭兵(上)

福建戚繼光的營盤連綿十數里,旌旗迎風招展,刀槍映日生輝,從北、東、西三面,對漳浦城構成鉗夾之勢。

廖志緯一行五人催馬趨近營盤,廖展雄亮出戚繼光托他送姚氏母子回浙江時給的金鈚令箭,由小校報知值巡軍官。

這日值巡軍官正是胡宜春。他走出營來,一眼望去,心中一驚:怎麼姑姑也來了!難道家中出了事么?

只見五人滾鞍下馬,胡云霞道:“春兒,快來見過你二表叔!”

這五人中,一個是他姑姑,一個是他妹妹,胡宜春自是認識;廖展雄年初與胡宜秋從雲南同來,雖然只住數日,表兄弟甚是投契;蒯素英兩多月前來找廖展雄,曾見過一面,也是認識的,心想:敢情那中年儒士便是廖家二表叔?於是躬身施禮道:“小侄叩見二表叔。”

廖志緯笑道:“聽說表侄已職任參將,年輕有為,可喜可賀。戚將軍在哪裏?快引我們前去。”

胡宜春答道:“是!”翻身上了馬弁牽過來的白馬,在前面領路,眾人皆上馬隨後。

約行三四里,望見一個特大的軍帳,但見帳前旗杆上高挑一面大纛,中間綉了一個斗大的“戚”字;大纛迎風撲喇喇作響,彷彿在顯示着大將的威嚴。胡宜春在帳前下馬,道:“待我進去通報。”眾人也隨之下馬。

片刻,戚繼光親自出帳相迎,一眼看見廖志緯,喜道:“錢先生一別兩年有餘,可想殺下官也!”與眾人一一招呼后,即拉廖志緯並肩進帳。

眾人皆是驚訝,原來廖志緯與戚將軍竟是老相識!胡宜春本待引介,卻插不上話,只好跟了進去。

眾人進了大帳,隨之挑簾走進后帳。戚繼光吩咐中軍官道:“快些擺酒,給錢先生諸位接風洗塵,另傳諭諸將來大帳同飲。”

分賓主落座,小校奉了茶,戚繼光問道:“錢先生,這一向都在何處?”

廖志緯道:“小生本名廖志緯,化名錢思玉,蒙將軍錯愛,得隨軍中效力數載。兩年前,小生去金華催糧,偶然中得知當年小觀音曾出家浙江普陀山不肯去觀音院,因此聯想到隨小觀音失蹤的那本徐達兵書。為平倭寇計,小生前去普陀山尋找徐達兵書,欲獻兵書于軍前。然而此乃捕風捉影之事,實無把握,故未能明言於將軍,只留箋而去,誠是大不敬,還望將軍恕罪。”接下來敘了離營后諸事。胡云霞聽了廖志緯的敘說,內心喜道:我乳名玉兒,二郎更名“思玉”,可見他念我之情。

戚繼光笑道:“錢先生吉人自有天相,是以逢凶化吉,遇難呈祥。此番前來,定有以教我,平倭之期不遠了。”

說話間中軍官報酒宴業已安排停當,戚繼光邀廖志緯等人入席。須臾,鍾離通、王大刀、陸方諸將,文秉才、岳平、何三姑、何五姑眾人,陸續趕至中軍大帳。諸將都來拜見“錢先生”,眾人過來與廖展雄、胡宜秋相見,岳平也叩見了師父。大家有認識的,有不認識的,互相紹介寒暄,好不熱鬧。

劉凱的營地較遠,帶沖兒最後趕到。沖兒上前給先生叩頭請安。兩年多不見,沖兒長得越發魁梧了,儼然是個彪形大漢。廖志緯聽說他因殺敵有功,已升任千戶,拍着他的肩頭,笑道:“沖兒沒給為師丟臉。”

劉凱道:“劣子能有今日,皆先生訓導之力。”又對沖兒道:“不可忘了先生的栽培之恩!”

沖兒道:“孩兒謹記,不敢有忘。”

劉氏父子入席。大家歡欣喜悅,飲至一更天才散。鍾離通、文秉才等人各自回帳,胡云霞、廖展雄、胡宜秋、蒯素英由中軍官安排帳篷歇息不題。戚繼光獨留廖志緯於中軍大帳,研討軍務。

在中軍大帳的后帳內,戚繼光與廖志緯面燭對坐,戚繼光道:“先生既得徐達兵書,何以教我?”

廖志緯道:“當今武林覬覦徐達兵書者,不可勝數,是以小生不敢隨身攜帶兵書,而藏兵書於一個秘密之處。不過小生已然將兵書熟記在心,將軍可願聽否?”

戚繼光道:“願聽其詳。”

廖志緯道:“‘徐達兵書’是世人的俗稱,書名實為《兵機要略》,因著者為徐達,故而稱之。徐達兵書分上、中、下三卷,上卷講內功心法,化內氣為‘兵’;中卷講兵械之‘兵’,劍槍等兵械招式;下卷講用兵之‘兵’,行軍佈陣要旨。”

戚繼光道:“請誦下卷。”

廖志緯道:“兵書下卷開頭寫道:‘凡用兵之道,攻心為上,攻城下之……心主行,心神竭而行必怠矣。行怠,不敗若何?……夫兵貴精而不在於臃多,以精銳之兵,振心神而鼓勇氣,則攻無不摧,戰無不勝!’”

戚繼光道:“寫得好!這是從《孫子兵法》中化出來的。”

廖志緯道:“其後兵書分敘用兵之道,行軍要旨,佈陣之法。”於是逐一背誦。

戚繼光默默聽着,連連點頭。待聽完之後,道:“煩先生將‘牧牛陣’一節復誦一遍。”

廖志緯誦道:“鄉里水田,縱橫交錯,塊塊如鏡,余幼時曾牧牛其間。常有他鄉之客,來尋戚舊,欲速達村莊,趨行於直向村莊之田埂,往往溝塘橫阻於前,只得迂迴繞行,反延誤時辰也。余每告之曰:‘但行白色無草之田間小路,觀似曲曲彎彎,其實系最捷之徑。’或曰:‘何也?’答曰:‘農夫多行其徑,故而無草路白,非捷而何?’倘取其意,因循地勢,列陣于軍前,誘敵於迷途之中,出擊左右,截而殲之,其功未必下於諸葛武侯之八陣圖也。緣牧牛有感,可名‘牧牛陣’。”

戚繼光沉思良久,道:“漳浦之東有章魚谷,請先生明日一觀,看可否布牧牛陣。”

廖志緯道:“唯聽將軍吩咐。”

戚繼光道:“度今日之勢,何以平倭,先生有良策否?”

廖志緯道:“倭寇本是海盜,善舟楫游弋於海上。夫攻城掠地者,唯為財帛婦女,是以行無定所,能掠則掠,遇阻入海。倭寇一旦入海,如魚得水,蒼海之大,何以尋爾?倭寇入海之後,再伺機登陸搶掠,故而防不勝防。將軍意欲一舉殄滅倭寇,永免後患,小生竊以為斷其入海之道,絕其得水之利,就陸地悉殲之,是為上策。”

戚繼光道:“先生計將安了?”

廖志緯道:“據聞倭寇有海船數百艘,俱泊於浮頭灣舊鎮港,而舊鎮離漳浦不過四十里,須用奇計先毀其船,斷其歸海之路……”

戚繼光大喜道:“此計甚妙。下一步當如何行動?”

廖志緯道:“此計若如願而成,倭寇之船即毀於一旦,他們無法逃往海上,必然南竄潮、汕。將軍可先修書信一封,委一得力之人,送往廣東潮州俞大猷總兵處,邀其伏兵截殺,雖不能全殲倭寇,當折其大部精銳,爾後福建、廣東兩軍合力圍獵,平倭之日可期也。”

戚繼光道:“下官之有先生,如齊國田忌之有孫臏也。若先生早回軍營,此時或倭寇盡平矣!”

廖志緯道:“不然,將軍謬獎了。小生若非幸獲徐達兵書,焉有今日之愚見?”說罷二人哈哈大笑。

此時風吹帳簾擺動,一束曙光射進了中軍大帳。

且說來至福建戚家軍大營已有一個多月了,眾俠士正等待着中軍大帳的派遣。在這些日子裏,蒯素英見廖展雄與胡宜秋、文秉才與何三姑、岳平與何五姑,都是成雙成對地在一起繾綣私語,而自己卻是隻身一人,不免傷情。蒯素英閑暇無事,有時去胡云霞處聊聊天,以排遣寂寞,因為廖志緯已到章魚谷佈陣去了,她也是一個人在帳內。

這晚二更天,蒯素英心亂如麻,怎麼也睡不着,想起今天午後,廖展雄被遣往章魚谷,臨行時與胡宜秋兩情依依的情景,但覺滿目蕭然,無限惆悵。

此時下弦月還沒有升起,只是滿天星斗。蒯素英慢慢步出軍帳,向北邊一片樹林走去。夜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蟋蟀在草叢裏振羽,螢火蟲三五成群繞枝飛行,蒼穹上繁星明滅,幼童般頑皮地眨着眼睛,像是在嘲笑這荒野中踽踽獨行之人。

蒯素英又一次回想起廖志緯的話:“家兄在日與蒯老鏢頭極是友善,曾酒後談論過兩家結親之事,但始終未請媒妁,未委禽妝,也未貺贈信物,禮數中不能認為業已定聘。后因我離家出走,以致家父憂鬱病故,雄兒又在九華山學藝,家兄怎會再談及這門親事?”這一席話入情入理,但無疑否定了廖展雄與蒯素英親事的存在。

蒯素英心道:是呀,我還不出大媒為何人,又拿不出定親信物,怎能只憑雙方父親酒後之言而認定這門親事呢?

念及於此,蒯素英仰視群星拱簇的北斗,想起了惜別已久的故鄉與往事,一時思緒萬千:我一孤身女子,不畏艱難,數千里尋夫,實指望有所歸宿,然而事與願違,終成幻影。廖公子對我極是關切,如他所說,像對親妹妹一樣看待我,但卻沒有絲毫兒女柔情,他只是把我看成他的救命恩人。唉,這也難怪他,他與胡姑娘在患難中凝結的情愛,當是真誠無瑕的,我只有羨慕,哪裏還能妒嫉?由於我的介入,使他們平靜的愛湖上泛起了許多漪漣,我愛他,卻又對不起他。命運為何這樣無情地作弄人?命運為何對我這樣冷漠凄涼?廬州故鄉就在那北斗星下,父母早已西行,負擔沉重的姐姐能給我什麼幫助?我的歸宿何在?她深深嘆了一口氣,依然凝視着那群星拱簇的北斗,悲從中來,淚如雨下,不禁訴唱道:“

那熒熒七星喚名北斗,

那下面是我故鄉所在南直廬州。

北斗啊,你可為迷途的人指明方向,

卻不能為我指明路徑解除郁憂。

她停了停,又長嘆一聲,神情悲傷凄厲,續訴唱道:

此刻你為何冷眼斜視將我瞅?

嘲笑我異鄉女孤伶伶作多情愁。

情絲已斷但仍纏心頭伴我走盡這人生路,

來夜裏,你點點寒光卻只能篩灑在我的墳頭。

江淮之間廬州一帶婦人,遇有悲傷之事,習慣邊哭邊訴唱,所訴唱之語即為悲傷之事,藉以發泄悲傷,此風俗沿襲至今不絕。

訴唱畢,蒯素英解下腰際的白綾帶,打了個活死結,走到一棵大樹下,選擇一個適當的枝丫,縱身將綾帶拴於枝丫上,飄身而下,然後又苶獃獃的,望着那綾**神:難道我廿一年華,就這樣香消玉殞了么?想到這裏,蒯素英心頭一陣難過,嘆了一聲道:“唉,還有什麼值得我留念這人世間!”理了理頭髮,整了整衣襟,輕輕一躍,抓住綾帶,往頸子上一套,兩手一松,剎那間覺得胸悶難熬,腦際“轟”響,本能地想抬手去抓那綾帶,可是手再也抬不起來了。辭曰:

可憐異土千金女,

將作南柯一夢人。

時已三更,下弦月自東方升起,皎白如水。胡宜春手按劍柄,正巡邏到北邊營地,隱隱聽得有人哀嘆,聲音甚是凄厲悲切。他尋聲走去,藉著星月之光,朦朧看見那片樹林邊的一棵大樹上,吊著一個白衣人,在微微悠蕩。他不暇思索,抽劍出鞘,將長劍擲過去,斬斷了綾帶,那人“撲通”落地。

胡宜春腳尖一點,三起三落,縱至那人跟前,探手一摸,鼻際尚有如絲氣息,於是矮身蹲下,深吸一口氣,對着那人的嘴吹進去,如此反覆多次。良久,那人身子動了一下,嘆了一聲,胡宜春站起身來,用衣袖擦拭着額頭的汗水,自語道:“總算救過來了。”

那人手腳動了動,慢慢睜開疲倦的眼睛,看面前站着一人,知是他救了自己,聲音顫抖道:“你何必救我?我還是死了好。”

此時,胡宜春聽那人說話聲音,注目凝視,方才看清,說道:“噢,這不是蒯姑娘么?為何要尋短見?”

蒯素英長嘆一聲道:“這是你們男人所不懂的。”

胡宜春扶她起來,道:“有什麼事情想不開?還是回去吧。”蒯素英慢慢站起,但兩腿發軟,不能移步,胡宜春只得將她抱起,向軍營走去。

胡宜春但覺觸手軟溫滑膩,柔若無骨,不禁心頭一動,面色紅至耳後,繼而一定神,暗地責備自己:我適才為何沒有,現下卻生妄念!蒯素英被他那兩隻有力的手臂摟抱着,暖和和的,無比舒適,於是閉上雙目,什麼也不想了。

胡宜春把蒯素英抱到姑姑胡云霞的帳前,叫醒姑姑,進入軍帳,將她放在姑姑床上,向姑姑敘說了林邊所遇之事,並道:“姑姑,你好好勸勸蒯姑娘,侄兒還要去巡營。”說罷轉身出帳。

胡云霞是個三十大幾的老姑娘,自己也有一段寂寞悵然的經歷,對蒯素英親事失意又是一清二楚,當然理解她的心境,於是倒了一杯熱茶,走至床邊,左手托着她的後背,輕輕扶起,道:“蒯姑娘,喝口熱茶定定心。”

待蒯素英喝完茶,胡云霞又道:“你年紀輕輕的,模樣兒又俊俏,有什麼事情想不開,要走那條路?是不是為婚姻煩惱?不要緊,盡可對姑姑說,說出來會好些的。”

蒯素英異鄉孤女,無人疼愛,此時感到胡云霞像慈母般的可親,一肚子委屈,一時又說不出來,一頭撲到胡云霞懷內,熱淚盈眶,嗓音哽咽,喊了一聲:“姑姑……”

胡云霞面對這陷入情淵的女孩子,想到自己也曾有類似的苦楚,不覺陪了幾滴眼淚,卻又一面拉着蒯素英的手,一面替她擦拭腮幫上的淚水,勸道:“好孩子,不要啼哭,你的心思姑姑是知道的。依我看,婚姻之事,不可勉強,總要兩廂情願,在這方面,我與廖家他二叔就深受其苦。”見她低頭在那兒靜靜的聽着,又道:“其實你同雄兒接觸不久,還談不上什麼情感,沒有什麼丟不下,割不開的。你父母已故,聽說家鄉只有一個出了閣的姐姐,婚姻之事你自己盡可作主,日後你意中要有什麼合適的人,姑姑給你作伐(做媒)。”

這時蒯素英面色平和了許多,凝神不語,似乎有所感觸,在想什麼?沉默了一會,胡云霞道:“快四更天了,我也睡不着了,我們就聊聊吧。孩子,你在想什麼?”

蒯素英聽了胡云霞一番話,覺得不無道理,她那顆對自己憐愛的心,使自己得到慰解,於是微啟櫻口道:“姑姑,你真好!”

胡云霞笑道:“傻孩子,你我同病相憐,焉有不關心之理?”

沉默了一會,胡云霞突然問道:“孩子,你看我的侄兒人怎樣?”

蒯素英心神一怔,粉臉微紅,低聲道:“姑姑說的是胡公子?”

胡云霞笑道:“我就這一個侄兒呀,哪還有別人?”

蒯素英低頭不語,思潮急涌:年初我到戚家軍大營去找廖公子,接待的便是這位胡公子;方才我窮途末路,自尋短見,救我的又是這位胡公子,這難道是天緣巧合么?想到這兒,臉色緋紅,輕聲道::“他是一位年輕有為的將軍,人也好。”

胡云霞又追問了一句,道:“你可喜歡他?”

蒯素英那少女的羞紅已印至脖項,忸怩道:“姑姑,你可叫人家怎麼說呀。”

胡云霞輕嘆一聲道:“我這侄兒戎馬倥傯,這幾年隨俞將軍、戚將軍,與倭寇奮力作戰,已是近二十六歲的人了,還沒有講定親事。我兄長也曾為他講了一兩戶人家的姑娘,他均以‘倭寇未平,誓不婚娶’為由,推辭了。眼下倭寇將平,他也該成家了。他性本忠厚,待人極好,我看你同他倒是頗有緣分,不然你怎麼偏偏遇上他?如果孩子你願意,姑姑倒樂意有你這樣一個侄兒媳婦。”

蒯素英的心怦怦地跳,不知怎樣說才好,沉吟片刻,道:“我們小戶人家怎敢高攀?”

胡云霞聽她聲口,敢情願了,只是有所顧慮,便道:“自古以來,‘門當戶對’的陳習,不知坑害了多少有情人!我的父兄在這方面是通達的,孩子你不必顧慮。你家開鏢局也是正當行業,清白人家,我家先祖通甫公系平民出身,只不過隨太祖打天下得了功名,有什麼門不當對呢?”

蒯素英沉默不語,良久才道:“好倒是好,只是蒲質柳姿,還不知胡公子看上看不上?”

胡云霞爽然一笑道:“我的侄兒,自有姑姑去說。”

蒯素英嬌聲道:“但憑姑姑作主。”

二人敘談天色已經大亮,胡云霞將蒯素英送回她的軍帳,便去找胡宜春。

胡宜春巡營剛回,準備就寢,見胡云霞走來,問道:“姑姑,蒯姑娘怎樣了?”

胡云霞坐定后,笑道:“春兒對蒯姑娘倒是挺關心的。”

胡宜春給她說得臉色通紅,叫道:“姑姑……”

胡云霞笑道:“春兒既關心蒯姑娘,那很好,姑姑把她講給你做媳婦,怎麼樣?”

胡宜春道:“姑姑取笑侄兒了。”

胡云霞道:“你當姑姑取笑你?我說的是真話。”見他一時不語,又道:“蒯姑娘人品、容貌都是上等,你打燈籠也找不到!”

胡宜春道:“侄兒已立下誓言,怎能悔誓?”

胡云霞見他不是全然拒絕,似有商量餘地,說道:“又念你那本老黃曆:‘倭寇未平,誓不婚娶’。現下也不是叫你婚娶,你只要喜歡蒯姑娘,把親事定了,自然是倭寇平定之後婚娶。”見他仍是低着頭不吭聲,佯嗔道:‘你親了人家姑娘的嘴,又摟抱了姑娘家的嬌軀,她不嫁給你,,叫她嫁給誰?看形勢平定倭寇也只是一、兩年內的事情,你已是二十五六歲的漢子,總不能打一輩子光棍。“

胡宜春知道姑姑的脾氣,雖是大家閨秀,溫文爾雅,但做起事來卻從不拖泥帶水。她等二表叔等了二十年,祖父母多次勸她絕了念頭,另找人家,她只是不依。誠如姑姑所說,蒯姑娘確實是個好女子,若得此女,今生願也。對呀,我親、摟了人家,損姑娘家的清譽,叫她如何嫁人?思念至此,終於說道:“此事侄兒怎能作主?還須稟過父母。”

胡云霞笑道:“只要你自肯了,你父母處自有姑姑去說。空口無憑,你須拿一件信物給人家蒯姑娘。”

胡宜春道:“拿什麼東西好呢?”在行囊內翻尋了半天,找出了一柄一拃長的刻花象牙摺扇,說道:“這是侄兒小時候祖母給的,侄兒一直帶在身邊,權作信物吧。”

胡云霞接過象牙摺扇,道:“姑姑給春兒要一支碧玉簪來。”笑着走了。

卻說仲夏時節,天氣已熱。夕陽只離地三竿,映出半天紅霞,更增添了人們煩熱的感覺。此時,胡宜秋疾行在閩粵官道上,但見她頭扎淡紫色綢巾,身着淡紫色衣裳,腰束絲絛,背後斜插一柄寶劍;海風從左邊吹來,吹得她那金絲編就的鴛鴦劍墜不停地飄搖。同時,那海風帶來的咸腥潮濕氣息,吹在她臉上,使她頓覺清新涼爽。

胡宜秋奉戚繼光之命,去廣東潮州送信,欲趁天黑前趕過閩、粵交界的分水關,現見路上沒有行人,是以施展輕功飛騰之術,疾向南行。

忽覺一陣陣清香撲鼻而來,放眼望去,前面路右有一片桅園。片刻走近了,只見那如豆兒大小的桅子花,一簇簇掛在樹枝上,白裏帶着淡淡的綠色,實是可愛。

胡宜秋在那片桅園旁停下來,解下水囊,喝了兩口水,注目觀賞那可愛的桅子花,深吸那熏人慾醉的清香。這時,南面來了兩個漢子,一人軍中小校打扮,面生得很,一人身穿勁裝短打,卻是認識,忙招呼道:“溫少俠別來無恙?”

那兩個漢子正在疾行,聽前面一個妙齡女子向他們打招呼,便收了腳步。那姓溫的與胡宜秋一對目,覺得曾在何處見過,一時卻回憶不起。夕陽斜照在她紅撲撲的臉上,顯得格外嬌嫩,再看她那淡紫色細綢衣褲裹着的玲瓏曲線,不由得上下瞅個不停,穢語道:“小妮兒生得怪可人的,過來同大爺親近親近。”伸手去摸她的臉蛋。

胡宜秋一撤身,“噌”地抽出背後的寶劍,面如寒霜,戟指道:“溫從育!我以為你衡陽擂台後,已改邪歸正,重新做人,哪知狗終改不了吃屎的惡習,看劍!”紫光一道,刺向他咽喉梗嗓。

溫從育忙退後三尺,嘻嘻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紫劍胡女俠,由此看來,大爺更放你不過了!”由於師伯賈海青之敗,溫從育知道廖展雄的手段極高,而這胡宜秋當時未曾出場,對她的武功,江湖上雖有傳聞,那只是傳聞而已,諒她一個姑娘家有何能耐,是以嘻皮笑臉,穢語調戲。

然而,溫從育卻小覷了胡宜秋。胡宜秋雖非武林絕頂高手,但在女子中卻是頂兒尖兒的人物。那那得自師門真傳的四十九式越女劍法,兼有那柄嘎金斷玉的紫電劍之威,豈是泛泛之輩所能相與!

只見胡宜秋一個大跨步,左手切住劍訣,右臂伸肘遞劍,一招“玉女投梭”,刺向溫從育的前胸。溫從育未料她出手如此之快,急切間以劍相格,“當”的一聲,劍被截斷一尺,忙縱身後躍,畢竟慢了一點,前胸給劃了一個三寸長的口子,雖未傷及筋骨,卻是血紅了一片。

此時溫從育由輕佻而變為怒狂,罵道:“你這賤婢,看大爺活剝了你!”一招“五丁開山”,半截劍連肩帶臂斫去。胡宜秋就地一個轉身,劍斬對方手腕,溫從育連忙撤招,手腕是避過了,半截劍又給削去一段。

胡宜秋佔了先機,手臂平圈,寶劍外甩,一招“越女浣紗”,劍斫對方“肩井”,叫聲:“着!”溫從育低頭閃過,沒想到背上的包袱卻給劃破,從裏面掉下一封書信。

溫從育急彎腰去撿那書信,胡宜秋寶劍已到,紫光閃處,硬生生將他的左手齊腕切下,鮮血淋漓,疼得他怪叫一聲,提身斜縱,手中半截劍擲向胡宜秋。胡宜秋舉劍擋格,半截劍又斷成兩截,落地有聲。溫從育趁機縱向桅園,那小校也抱頭鼠竄。胡宜秋冷笑道:“惡賊休走!”一揚玉手,兩根銀針疾射,二人**道受制,仆倒於地。

胡宜秋撿起地上那封書信,看信皮上寫着“薩摩大王親啟”六字,罵道:“這狗頭竟然私通倭寇!”隨即抽出信紙,只見上面寫道:

薩摩大王麾下:

所賜珠寶,不勝叩謝。大王若至,當啟北門,迎王車騎,為王前驅。日以紅旗三面,夜以紅燈三盞為號。

頌王

千壽

苟良才頓首叩上

胡宜秋把信揣入懷內,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劍抵溫從育咽喉,道:“你這狗頭是怎麼勾結倭寇的?說!”溫從育雙目緊閉,裝死不理。胡宜秋怒氣上沖,手起劍落,溫從育頓時身首異處,腔血箭噴,只嚇得那小校面如土色。

胡宜秋用劍抵向那小校,喝道:“你說!”

那小校結結巴巴道:“我說,我說。我們千戶苟良才是溫從育的師兄,小人名叫葛雲,是苟千戶手下的百戶。前幾天,溫從育帶來一株二尺多高的珊瑚與許多珠寶,說是倭酋薩摩王送給苟千戶的,約定倭寇攻廣東潮州時,要他作內應。苟千戶欣然應允,寫了一封回信,要小人同溫從育一起去福建漳浦投遞,並給了小人兩粒珠子。小人說的句句是實話,望胡女俠饒命!”

胡宜秋道:“要想活命,隨我去潮州投案。”葛雲默然。

胡宜秋又道:“給你盞茶時間考慮,若至潮州揭出苟良才,或者還有生路。”說罷轉身走向溫從育,在他身上搜了一番,沒有搜到什麼,順手摘下他腰帶上的佩玉,裝進衣囊里,而後在他衣服上拭凈寶劍的血污,便將他屍體扔進桅園。

胡宜秋感到有點疲倦,但卻極是興奮,看看自己渾身是血,不禁“噗哧”一笑。此時一隻燕子穿過桅園,桅子花紛紛落下,於是觸景生情,南望分水關,放喉誦了一首《武陵春》,詞曰:

燕過桅園花簌簌,右樹掛斜陽。粉頰緋紅趲路忙,風疾帶舒長。

誰語嬌娃羸健漢?一樣戮強梁!紫劍噴光血濺揚,染遍了,女兒妝。

那邊百戶葛雲躺在地上,雖然**道受制,但是眼可見,耳可聞。他見過適才胡宜秋殺溫從育時的怒容,又見到現時胡宜秋誦詠的豪放,心裏忖道:她雖是女流,卻有丈夫氣概,是非分明,疾惡如仇,我堂堂鬚眉,竟干出這種沒廉恥對不起祖宗的事來!螻蟻尚且貪生,況我家中有妻兒老母;觀她所為行止,當是信人,絕不會誑我。於是說道:“胡女俠,小人依你。”

胡宜秋道:“很好,我們立即過分水關。”去桅園內換了血衣,走出來給葛雲取了銀針,解了**道,幸好分水關還沒閉關,二人過了關。

胡、葛二人在分水關街上客店要了兩個房間。晚飯後胡宜秋點了葛雲的“眩暈**”,把他放在床上,自己也回房歇息。

第二天吃罷早飯,胡宜秋押着葛雲上路。末牌時分,二人進了潮州城,直奔作為廣東總兵行轅的潮州府衙。

到了府衙門前,胡宜秋出示福建總兵的公文,聲稱有軍機要事面見俞大猷總兵。值日軍官接了公文,通報進去,須臾轉來,道:“俞將軍有請。”胡宜秋將葛雲交值日軍官找人看押,爾後隨他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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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絲鴛鴦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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