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同志》二(1)
萬麗第一次外出參加活動,是跟着許大姐到鄉鎮去開一個婦女幹部的座談會。那天許大姐親自跑到她們辦公室點將,許大姐說,小萬,明天你跟我去元洲縣吧。余建芳明顯地愣了一愣,但很快就調整過來,她對萬麗說,小萬,許大姐血壓有點高,到了下面,不要讓下面的同志灌她的酒。萬麗說,我知道了。余建芳又說,你不知道許大姐的脾氣,太豪爽,心腸又軟,人家一勸,她就不好意思不喝。萬麗說,我知道了。余建芳還是搖了搖頭。許大姐卻笑道,小萬,你別聽余科長的,把我說得像個女酒鬼似的。余建芳仍然一臉擔心的樣子,問許大姐:還有誰去?許大姐說,伊豆豆。余建芳這才鬆了一口氣,那我還放心一點。萬麗想,為什麼余建芳聽說伊豆豆去就放心一點,可能伊豆豆酒量大,必要的時候能夠替許大姐抵擋一陣。
果然不出余建芳所料,中午的飯局擺出來,就是要喝酒的陣勢,一套餐具里擺着三種酒杯,鄉黨委陳書記一到,就嚷着,大杯去掉,大杯去掉!服務員就忙不迭地把大杯撤了,另幾個服務員互相傳遞着信息,一個問,上什麼?一個答,大杯都拿掉了,當然上白的。萬麗看看許大姐和伊豆豆,許大姐始終在沉穩地笑,伊豆豆則顯得有點興奮,眼睛也格外地明亮起來。上午的會因為是婦聯開的專題座談會,開會的時候,除了一位女副鄉長,其他鄉領導都沒有參加會,但到了吃飯的時候,他們都來了,坐了滿滿一桌。陳書記居中,許大姐是主賓的位子,伊豆豆也不等別人安排,就把萬麗往陳書記左首的位子上一按,自己坐到對面遠一點的位子上。萬麗說,咦,你熟悉,應該你坐。伊豆豆說,距離美,距離美。意思是說,她和陳書記坐得遠一點才有美感。但是萬麗感覺到伊豆豆是特意把書記旁邊的位子讓給她的。萬麗差一點跟她開玩笑說,那你怎麼不把距離美留給我呢。但畢竟還沒有熟到什麼話都可以隨便說的地步,結果就沒有說出來。
伊豆豆果然八面玲瓏,像個主人似的,張羅着大家入座,誰的杯子酒上少了,誰的杯子酒上多了,她都伸長手臂一一地指出來,要加以糾正。凡被她指出來的,也沒有不立刻糾正的,一個比一個聽伊豆豆的話。最後加到萬麗的酒杯了,伊豆豆說,萬麗,我不了解你的情況,你自己坦白吧。萬麗說,我不行,從來沒有喝過白酒。伊豆豆說,那倒也是,你原來在學校里教書,沒有這樣的應酬。陳書記剛要發表反對意見,伊豆豆卻沒有讓他說出來,又補了後半句說,但是,不管喝沒喝過,到了陳書記這裏,酒是一定要上滿的,能不能喝,一會兒再說。萬麗的酒杯就被加滿了,陳書記滿意地笑着,點頭,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酒汩汩地從酒瓶里流出來,又汩汩地流入了萬麗的杯子。伊豆豆忙完了大家的杯子,跟陳書記說,書記,你看我,給你當個公關小姐還可以吧,乾脆把我調你們鄉來算了。陳書記說,我可不敢在許大姐跟前搶人,更何況呢,我們這小廟,又窮又破,哪容得下你這大菩薩,啊不,是大觀音。伊豆豆說,觀音和菩薩是同一個人哎。大家笑着,就舉杯喝酒了。
酒席上的話題,先是盡着許大姐說,敬許大姐的酒,說許大姐的工作作風、水平、為人等等,又說了過去的一些小故事,小往事,對萬麗來說,都是頭一次聽到,很新鮮,才知道許大姐不僅在機關里,而且在基層,也有相當高的威信。從前在學校時,老師們也常議論機關的一些事情,說機關勾心鬥角厲害,階級鬥爭是你死我活的,都是踩着別人的肩爬上去的,又說到機關的上級和下級的關係,下級就是上級的一條狗,誰馬屁拍得好,誰就能上去,有一個“某局長您老親自上廁所”的笑話,就是從機關里傳出來的。
萬麗現在回想起這些議論,還是很慶幸自己的,至少許大姐不是那種“親自上廁所”的領導。萬麗還注意到許大姐的一舉一動,永遠都是那麼的沉穩,那麼的從容,無論別人怎麼說,就算是帶着明顯的吹捧的意思,她也始終是笑眯眯的。
說過許大姐以後,話題就轉到伊豆豆那裏了,先是那位女副鄉長說,每次看到伊主任,都是那麼光鮮,伊主任穿什麼都好看。她管伊豆豆叫伊主任,其實伊豆豆只是婦聯辦公室的一般辦事員,不是主任,萬麗以為副鄉長搞錯了,伊豆豆可能會糾正她,但是伊豆豆好像沒有注意到這個錯誤的稱呼,甚至許大姐也沒有注意到,大家沿着副鄉長的話題就說起了女同志的着裝問題。陳書記發表了自己的高見,說,伊主任,我們背後都議論你,你在機關里,就像是黑夜裏的一道閃電,噢不,不說是閃電,閃電過得太快,不好,那是什麼呢,對了,是一盞霓虹燈,嘿嘿,霓虹燈。陳書記很得意自己能夠想到霓虹燈這個比喻。
另一副書記也說,是呀,我們鄉下的同志,到市裡開會,本來以為鄉下人進城,可以大開眼界看個夠呢,哪知道機關的女同志,穿得比男同志還老氣,那我們進城,進市機關,不是白進了嗎?女副鄉長笑道,史書記,卻原來你進城開會是為了看女人啊。史書記說,開會學習為主,開會學習為主。大家又笑,伊豆豆拉扯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說,其實我這衣服,很一般般的。陳書記說,那才叫水平,一般般的衣服,穿在身上,就那麼華麗,要是華麗的衣服,穿在你身上,你還不成仙女了。於是大家輪番敬仙女的酒,仙女也爽快,來者不拒,一一地喝了,立刻面若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