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同志》四十(3)
朱部長因為娶了這麼一個凶神惡煞的太太,一輩子痛苦,又礙於身份,不敢離婚,當年余建芳找過朱部長談自己的工作問題,朱部長一下子喜歡上了這個樸素老實的女同志,但是余建芳始終沒有敢越雷池一步,為了逃避朱部長,她先是離開了組織部,後來又逃回了老家。余建芳說,萬麗,你也許不相信我說的話,但事情就是這樣的。萬麗點頭說,我相信。余建芳說,其實,朱部長是個好人,我沒願意,他一點也沒有為難我,我要走,他就讓我走了,其實,我走的時候,我和他,我們心裏都非常痛苦,非常難過,可是機關里的人,哪會有人相信?三年前,我聽說朱部長得了絕症,內心深處的愧疚越來越深重,但是他有這麼個老婆,即使到了現在,我也不能正大光明地來看朱部長,我摸清了她的行動規律后,總是晚上偷偷摸摸地進來。萬麗說,沒被她撞上過?余建芳搖頭,說,哪能呢,撞上過好幾次。萬麗說,那你還來?余建芳又哭起來,我不能不來,我不來,晚上就睡不着覺。萬麗心裏忽然就掠過一片陰影,但很快飄浮過去了,她也沒有說出來。
余建芳漸漸平靜后,她們到附近一家咖啡館坐了一會兒,余建芳簡單地說了說張書記的情況,不知是不是今晚的事情觸動了她,余建芳顯得特別主動,她告訴萬麗,張書記快到年齡了,如果在今年年底班子大調整的時候,不能上到南州市裡。他明年就要從現在的位子退下來了。她見萬麗微微皺眉,就知道萬麗在想什麼,又說,是的,這是組織上的事情,可是現在南州許多人,都知道你跟大老闆關係特殊,當然也包括張書記。萬麗想說,可是事實上並非如此,但她說不出口,不僅不能說出口,她得承認,還得利用這種假象。她現在明白了,明天到了張書記面前,談判的砝碼在哪裏。
從咖啡館出來,余建芳沒有回去,她又到醫院去了,萬麗看着她單薄的背影,感覺出她內心的躲躲閃閃偷偷摸摸的恐懼,真想追上去說對余建芳說,我陪你去吧。但她沒有這麼做,余建芳雖然今天跟她說了許多話,但事情過去后,心情平靜下來,她們兩個人都會明白,這些話原本是不應該說出來的。
第二天與張書記的談判,果然非常順利,張書記說,定銷房是關係到南州許許多多動遷老百姓生計的大事,是市委市政府的大事,我們縣裏其他地方幫不上什麼忙,也只有在土地上可以支援一下了,能夠支持到你們,也是我們元和縣的光榮啊。萬麗事先也已經實地考察了元和縣的地塊,準備分三步走,第一塊不行,就退到第二塊,第二塊不行,再退到第三塊。結果在第一塊地上就解決了問題。萬麗也曾考慮張書記向縣裏上上下下有個交代的問題,張書記已經早就考慮好了,他說,我們也一樣要採取拍賣的手段,但萬總你放心,不是自己人,這一次不放他進拍賣場的。也就是說,到時候縣裏會組織一些“自己人”來參加競拍,但最後肯定是讓萬麗以她能夠出得起的價格拿走這塊地,如願以償地解決首批定銷房的問題。張書記送萬麗出來的時候,緊緊握住她的手,說,萬總,見到田書記,代我問好。萬麗從容地點着頭,說,張書記,你放心,一定,一定。一邊說一邊心裏想,我自己還不知道哪天能見到田書記呢,這麼想着,心頭泛起一股尷尬的滋味,我是個騙子,她自嘲地想,一個無恥的女騙子。
余建芳最後沒有當上正縣長,就是因為她在關鍵的時刻沒有挺得住,跑到醫院看朱部長,朱部長臨終,她撲到朱部長身上痛哭,誰也拉不起來,朱部長的老婆把當年的事情一起捅出來,她的競爭對手終於有了重磅炸彈,將她轟了下去。後來萬麗再見到余建芳時,看不出余建芳有一絲一毫的沮喪,她依然認真工作,依然勤勤懇懇,踏踏實實,一步一個腳印往前走,哪怕走得慢,哪怕走着走着又往後退了幾步,但她始始終終在往前走,她還不老,還有機會,還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