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她並未嚎啕大哭,也不是小聲啜泣,而是一字一句,哽咽着說出這些話,看着既委屈又憤恨,既無助又傷心。
徐老太醫悠悠嘆了口氣,「這話說的並不假,宜寧還在世時,你就知道我那個孫女從小就機靈,對花花草草更有見解,也得了我的真傳。淑寧性子軟,從小身子不好,藥方都不識全的。」
聽聞此言,徐淑寧強忍淚水,「祖父您是不知,一打宜寧過世,晉元哥哥對我愈加涼薄,他原是我的未婚夫,怎能和我妹妹糾纏不清?我心善也心軟,想着宜寧過世了,聿兒還小,不與他計較前塵往事。如今我在宮裏,我撐不起徐家的天,也撐不動了,我不盼着他能幫我什麽,唯望他能多照看着徐家,沒想到他竟這般懷疑我,我實在是忍不了了……」
聽她三番兩次提起徐宜寧,謝晉元的臉色更沉了,「事到如今,也不得不與徐老說一聲,就連宜寧之死也有待查證,當年之事並非意外那般簡單。」
徐淑寧回眸,更覺悲切,「含沙射影的,當著我的面,這是干什麽,為何不直接對我祖父說,就是我害死了我妹妹,我害死了原本要進宮的妹妹!她百般不願進宮,我為了她、為了徐家,舍了我自己,成全她,難道我反過來還要害她?既然如此,當初我替她干什麽?直接讓她進宮好了,哪有後面這些事呢?若不是……若不是她對你有了情意……」
謝晉元赫然站了起來,「當年多少事早已說不清了,你若不是許了東宮,我自然依着承諾娶你過府,徐家於我有恩,如今兩家人這麽生分,我知道是因為宜寧,但她並沒有錯,若不是因為選秀,我早娶了她了!」
正說著話,外面有人敲門。
謝晉元怒意未消,對着門外揚聲怒吼,「滾!」
門外侍衛知道厲害,忙道:「王爺,景夫人府中來了個……」
話未說完,謝晉元大步上前,直接走了出去,片刻之後,他去而復返,進門便惱道:「宮裏已經使了人,你且留下與徐老一起核對藥方,明日再送你回去。」說著,又看向謝聿,「貴妃在此,你看顧好了。」
他行色匆匆,伸手抓了一邊的大氅,急忙忙去了。
徐淑寧連忙爬起,追過來,一把抓住他的袖子,狠狠扯住,到他面前攔住他。
她眼底還有淚,此時鬢髮凌亂,雙眼紅腫,「謝晉元,你不能這麽對我,從前過往,是非對錯都隨着宜寧的死一筆勾銷了,如今她已不在了,你答應過她要照顧我一輩子的。
「我早就聽說了,因着京中那個景夫人,讓你跟丟了魂似的,她一嫁再嫁,你竟然還上趕着上去,干什麽去?你要是想去見她,那就帶我去,也讓我瞧瞧這女人到底什麽模樣,竟然這麽厲害,勾得你日日寢食難安!」
謝晉元高抬袖,重重拂袖,輕而易舉就甩開她的手,「今日徐老會在此核對藥方,你既然來了,便一起對一對,我只這麽一個兒子,但凡有丁點差錯,定不饒你。」他語氣很重,顧不上再看她臉色,披上大氅,趕緊出了書房。
「你!」看他神色匆忙而去,徐淑寧話卡在咽喉中,再也說不出來。
謝聿冷眼旁觀,何老五上前兩步,在他耳邊耳語,「今日那穆家,讓媒婆去了景夫人府上說親,想是這件事,王爺定是去景夫人那兒了。」
謝聿不由皺眉,從中可知穆家這是真急了,從前穆庭風還在,長公主有意聯姻,也是想拉攏他們,如今穆家軍受了重創,急需擴充,如果再充不起來,只怕婚事也不能成。只不過景嵐那般精明的人,豈會為那一穆夫人的虛名而雙手奉上家財?
他從小就知道,謝晉元對景嵐有意,還無意間偷聽過他們對話,景嵐說是因為她長得和他娘有些相像,所以他爹才對她有意,但是她不想替代別人,她只做正室,不做小。
而且,她那時候是林錦堂的妻子,她說她這個人不喜回頭,哪怕離開了林錦堂,也不會再回頭入晉王府,如今她離了秦家,也絲毫沒有回頭的意思。
她與一般女子不同,不必擔心她會嫁過來,可真要嫁過來的話,那就真是要讓人頭疼了。
回頭,囑咐了何老五,讓人繼續關注後續,這就站起來。
徐淑寧已經回了桌邊,低頭看着對比的葯膳,「這有什麽不妥嗎?」
徐老太醫細心給她糾正,「這兩味不能放在一起,現在太醫院都是誰主事,方子誰開的,合著葯膳吃,當真胡鬧,若不是發現及時,人還能有命在?」
徐淑寧此時已經擦了淚,紅着眼道:「此事還需調查一番,不然我擔了害人的名還好說,聿兒要是有什麽三長兩短的,我怎麽對得起宜寧……」一說又要落淚。
謝聿冷冷瞥着她,若不是礙於徐老太醫在,只怕早就動怒了。
她吸着鼻子,見他神色,也到他身邊來,直哽咽道:「聿兒,從前你爹不讓我說,也不讓我們認你,只因為你娘,她是我的親妹妹,因為有了你,徐謝兩家斷了往來。後來你娘意外去了,我們家更加恨你爹,如今十幾年過去,你娘若是知道你爹他因一個不相干的女人神魂顛倒,都不顧看好你,只怕也要恨他的……」
似無意提及景夫人了,說了兩句又是落淚。
女人的眼淚,有時候就是武器,可惜謝聿無感。
徐淑寧過來拉他手,「我原本就是你姨母……」
話未說完,謝聿已然打斷了她,「我娘原本就是個無名之人,不知她姓啥名誰,連個名姓都沒有的人,如何能有姊妹?貴妃矜貴,不敢高攀。」
他向來橫來橫去,東宮太子還要讓他三分,徐淑寧見他神色,又軟硬不吃,抖着手指着他,還不等說出個一二三來,竟是軟軟倒了下去……
謝晉元騎馬而行,一路疾馳到了顧宅門前,大門緊閉。
他上前敲門,片刻之後一個小廝打開了一條縫,就在門縫當中看着他,十分忐忑,「不是小的不給王爺開門,實在是我們夫人今日累了,說是誰也不見,讓關了門……」
不等他說完,謝晉元已將大門推開,欺身擠了進來。
這小廝知他身分,也不敢嚷嚷,就一路跟着他身後,「夫人在屋裏,這會兒已經歇下了吧,王爺還是、還是……」
謝晉元冷冷回眸,嚇得小廝也不敢再攔。
腳步匆匆進了後院之後,謝晉元直奔景嵐屋裏,到了門前,推門推不開,又砰砰敲着門,「開門、開門!」
片刻之後,景嵐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她親自開了門,抱臂側立一邊。
謝晉元進門,隨手關上房門,一眼瞥見她只穿着中衣褲,怒氣消散了大半,隨手解下大氅來給她披,可惜被她一把推開,絲毫不領情。
景嵐瞪他,「剛從外面進來,一身涼氣,你離我遠點。」
謝晉元跟着她往裏走,面上還有惱意,「才離了秦家幾天,就有媒婆上門,中郎府如今大不如從前,穆家需要的是錢財,你該不會傻得要去添坑吧?」
想是才得知消息就來了,景嵐慢慢踱到裏面火爐旁,彎腰添炭,「關你什麽事?我願嫁就嫁,願給就給,銀錢沒了可以掙,知心人難遇一回。」
她故意說得含糊,謝晉元卻是關心則亂,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直給人扯了回來。
景嵐隨着他動作踉蹌一下,差點撞進他懷裏,伸手抵着他胸前,不由得惱怒,「怎麽,我說錯了?說錯了我就再說一遍,我想嫁就嫁,跟你有什麽干係!」
她脾氣向來火辣,謝晉元不願與她爭執,理智還在,言語更輕,「胡鬧,簡直胡鬧!十幾年了,就算是和我嘔氣,也該消氣了,聿兒和今朝都這麽大了,還要分什麽對錯不成?不論如何,穆家你不能嫁,不光是他,以後除了本王,誰都不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