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她點頭,眼中都是他,「我知道。」
他目光沉沉,「那……」
顧今朝在路上已經想過此事了,此時眼睛只看着他,嘴裏順着他的話就接了下去,「那我就對不起你了,這輩子也不一定什麽時候能變回姑娘,不過我求功名必當守護阿娘和姑姑,也必當守着你。如果有朝一日,有一個人先走了,那也是我等你先走。」她重情,但向來重拿輕放,即便是同穆二在一起的時候,也一直等到他轉身,才別過。
這番話說出來,她手也舉了起來,不知是說給誰聽的,「我發……」
「誓」字還未出口,謝聿已是一手捂住了她的唇瓣,那隻手修長而又骨節分明,指腹上帶着他的溫度,似燙進她心口一樣。
「顧今朝,不許你說這話,有朝一日是哪一日?別拿我當穆二那樣的轉身就忘,我說過,你沾了我,就永遠是我的人了,沒有那一日。你可記得了?」
他不許她開口說話,顧今朝只得點頭。
見她點頭,謝聿才放開她,「那你選文還選武?」
顧今朝坦然道:「哪個能留在京中守着阿娘和姑姑,我便選哪個。」
知道她在乎親人,謝聿無意強求,聞言只是點頭,「好,你守着她們,我守着你。」
說著他伸出一手來,顧今朝會意,也伸出一手來。
日光映照在兩人身上,那兩隻手慢慢牽在了一起,樹上的兩團影子慢慢挨靠到一起去,在地上看着變成同一個陰影。
南城門外,車輦停了下來,顧容華被宮女攙扶着走了下來,她一身錦衣華裙,烏髮高挽,身上環佩作響,目光緊緊盯着官道上一刻也不敢離開。
她方才得到消息說她哥哥馬上到京了,當真是心急如焚,在宮中實在等不及,就求了周帝,特意出宮來迎了。
兩個宮女直跟着她要扶她,但她來來回回地走,不時張望着,不許人跟着。
正是焦灼,就見塵土飛揚,一行車隊出現在了她眼中,緊接着一人騎馬自車隊後方疾馳而來,高頭大馬上,那人一身戎衣,不斷揮着鞭子,直直奔着城門來了。
她只看了一眼,眼淚就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
顧容華提着裙擺,再顧不得別的,向著他跑了起來,「哥哥!」
她未跑幾步,烈馬已到面前,馬上之人飛身下馬,棗紅馬兒不耐地刨着蹄子,男人撇下馬兒,快步迎上前。
他一身戎衣,軟甲之下身形頎長,比分別之前魁梧許多,按着年歲算,顧瑾此時應當也三十五了,容貌卻未有太多滄桑,劍眉英目,樣貌比起顧容華來,更有英氣,但仍可找出相似之處。
顧容華腳步踉蹌,竟是控制不住的撲向他,口中只喊着哥哥、哥哥。
他接個正着,也紅了眼,「容華……」
顧容華想起多年以來他杳無音信,她和景嵐受了多少委屈苦楚,千般情緒此時全都湧上了心頭,她忍不住用力捶着他的肩頭,跳着捶着他,一開口已是泣不成聲。
「你去哪裏了啊!這麽多年怎麽能找不到我們,你知道我們遭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才有今日嗎?若不是……若不是……你可回來了……爹娘都不在了,我和月華就剩下你了,就剩下你了啊!」
她撲進他懷中,一邊捶着他,一邊哭泣,顧瑾緊緊將她擁住,「怎麽會沒找你們,等我回去時爹娘都不在了,顧家毀於大火,問了鄰人、官府只道那兩個墳頭是你和月華的,這麽多年了,沒想到你們還活着……」
顧容華大哭,淚眼模糊。
車隊漸行漸近了,她聽見車馬動靜,稍微在他懷中起身,想起正事,緊緊拉住兄長的手腕,狠狠掐了掐,「今日過來迎你,我也有一事要說,此事還不能讓皇帝知道,你隨我來。」
不等車隊近前,顧容華將人拉到一旁,顧瑾不知何事,看着她正色問道:「什麽事?」
她擦掉臉邊淚珠,看向遠處車隊,「跟你回來的,都還有什麽人?」
顧瑾眼神微變,「還有你嫂子,雖然回京之前才成婚,但已隨我多年。」
她點頭,上前一步,拉着他低頭,在他耳邊低語,將眼下情況說了一通,讓他為顧今朝的事掩飾一二。
顧瑾錯愕不已,「她叫什麽名字?今朝?」
顧容華繼續點頭,「對,她叫今朝,本是個姑娘,但是當時情況複雜,為了方便行事當兒子養大的,如今養在哥哥名下,只是委屈了月華,對了……月華還不知道哥哥的消息,只怕她今兒個要見了你,得好哭一頓了。」
聽她提起景嵐,顧瑾頓了頓終究問道:「月華在哪?她怎沒來?」
她眼睛又紅了,「她今日大婚,我沒有告訴她,因為我知道你有嫂子了,怕她傷心,想着她總算有個體貼她的人了,就別起波瀾了,等她成婚以後才知情可能心裏也好受些。」
顧瑾目光沉沉,不發一語,這時車隊已到城前,前面領隊之人到了車前,裏面女人掀開車簾看了看外頭,不知說了什麽,片刻之後,一名少年自車上跳下,走向顧瑾。
他看着年歲比顧今朝大點,十六七歲模樣,膚色較深,面相卻是俊秀得很,同顧瑾一樣一身戎衣,披着皮甲。
到了顧瑾跟前,他恭恭敬敬低下頭來,「爹,阿娘問發生什麽事了,怎麽不走了?」
他分明比顧今朝還大,叫了這一聲爹,可是驚到顧容華了。
哥哥走的時候還未成親,怎會有這般大的孩子?
顧瑾一手將少年拉過來,到她面前,「這位是我提過的,你容華姑姑。」
少年聞言頓露笑意,撩袍就跪了下來,「姑姑在上,請受原泓一拜!」
顧瑾在旁與顧容華低聲解釋,「是你嫂子之前的孩子,我看着長大的。」
顧容華這才鬆了口氣,忙讓他起來。
顧瑾讓少年先回車中,只說無事,又讓顧容華先走,說既然自己回京了,日後要見就簡單了,等安頓下來再相見。
她輕輕頷首,雖然還有千言萬語要跟兄長說,但有旁人在場,且周帝還等着顧瑾進宮覆命,便含淚作別。
目送她車駕離去,顧瑾才回頭來接馬車,車簾一掀,露出張女人的臉來,她隨即下車,走到他的身邊。
少年笑道:「阿娘,剛才瞧着容華姑姑了,真的很美呢!」
女人發束成髻,半分裝飾都沒有,身形高?,看模樣並非是柔弱女子,但風韻甚佳,目光清冽,有一種高高在上的清貴氣質。
她聽見容華二字,瞥向顧瑾,「既是容華來見,為何不喚我下車?」
顧瑾目光平靜,淡淡道:「此處說話不方便,先進京安頓好了,再見面不遲。」說著喚來才下車的丫鬟,讓她請母子倆上車。
少年不願去,就跟在他的身後,「爹,阿娘有些水土不服,剛才還吐了呢!」
顧瑾才要走,聞言頓時回頭,「怎麽還吐了?」
少年一皺眉,一副不小心說錯話的樣子,「哎呀阿娘不讓我跟爹說的,她這一路上可不是一直忍着的嗎!」
顧瑾帶着車隊進了城門後,卻等在一邊,等馬車過來就上了車,女人在車中本來無事,見他突然噓寒問暖嚇了一跳。
她本來就武將出身,並沒有那樣嬌氣,一點小病痛也不會放在心上要人關懷,但一想就知道是自己兒子耍了小心機哄男人上的車,卻也說不出別的來了。
早有朝廷官員等着他們,讓他安頓了家眷再入宮,顧瑾安排好眾人,在長街上行走,並未急着進宮,反而仔細聽着四周動靜,聽見喜樂聲,問了路上行人,打聽了世子府方向,這就走了過去。
不問不知道,一問才知所在長街竟然離世子府不遠了,他謝過路人,才要走,背後有馬蹄聲傳來,隨着口哨聲,還有馬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