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話人生》八(7)

《我的童話人生》八(7)

12月9日,我抵達羅馬。我在《詩人的市場》裏,對這次旅途的見聞和印象作了描述。當天,我就在一戶體面人家找到了一套很好的公寓。這套公寓很大,相當於一整層。我一個人先住下,等着霍斯特儘快趕來。

可是,過去了很長時間,霍斯特還是沒來。我只好一個人在空曠的大房間裏走來走去。那年冬天,由於羅馬天氣惡劣,加上正有一種很厲害的熱病蔓延,遊客很少,房租也不貴。

這套房間還附帶着一個小花園,長着一棵高大的結滿果實的柑橘樹,牆根盛開着大片的玫瑰花。還能聽到從聖方濟會修道院傳來修道士的歌聲。這裏就是《即興詩人》主人公童年的住所。

我再一次參觀了羅馬林立的教堂和藝術館,飽覽那些價值連城的藝術瑰寶。我和遇見的幾位老朋友,一起度過了聖誕夜。儘管節日氣氛與第一次有所不同,但這畢竟是羅馬的聖誕。緊隨而來的狂歡節,也有點不對勁兒,倒不是因為我病了,而是整個氣氛沒有了我上次住在這兒時的那種祥瑞與新奇。大地在顫動,台伯河泛濫,肆虐街道。人們划著船四處奔涌,熱病敲響了喪鐘。就幾天的工夫,博蓋塞王子就失去了妻子和三個兒子。冷風夾着凍雨襲來,天氣可是夠受的。有許多個夜晚,我就坐在大客廳里,風從窗戶和門鑽進來。壁爐里燒着些薄薄的劈柴,火苗隨風搖曳。我感覺挨着火的那邊身子挺暖和,而另一邊卻充滿了寒意。我坐在那兒,用披肩半裹着身子,在屋裏也穿着長靴。此外,連着好幾個星期,每天晚上牙痛得要命,就是我在《我的靴子》裏取笑的那種牙痛。

都到狂歡節前的二月了,還是不見霍斯特的人影。我一個人在受罪,身心俱疲。我為霍斯特祝福,他是我誠摯的朋友,友好、善良。邊這樣想,一些往昔的記憶浮現出來。那段日子,我寫了很多短詩。下面是其中三首:

獻上我的心靈和青春的熱血,

她說,“哦,他很好,”

可是我不夠好。

為朋友深深地憂傷,

他拿來些毒藥給我:

“喝下去,它將給你力量。”

唱出真實的感覺,

所有評論家都說不對,

“哦,是他拷貝了海涅。”

天氣每天都那麼潮濕、寒冷。我開始收到家信,這些信與我上次訪問羅馬時收到的如出一轍,給我帶不來什麼好音信:《摩爾姑娘》只上演了幾場便聲息皆無。但正如我所料,黑伯格夫人不肯出演主角,自然沒有人願意去看,劇院經理也只好撤台。按照新的規定,只有演出持續超過三個小時的劇本,才算完整的夜場戲。這樣一來,我從夜場演出得到的稿費就要打折扣了。我有位同鄉收到一封信說,《摩爾姑娘》是被噓下台的。這當然是瞎說,但消息傳到我耳朵里,令我不快,正是傳言的目的。稍後,我得到確切消息說,這齣戲還是挺受歡迎的,只是劇院沒有滿座。主角由霍斯特夫人扮演,演得很漂亮,感覺特別到位。哈特曼的音樂也極具個性。但舞台的表現方式實在糟透了,枯燥無味,純粹是在消遣,使整部戲受損不少。在阿爾漢姆布拉那一幕戲劇性的場景,實際被演成了一出笨拙的滑稽戲。所有這些觀眾當然要怪罪作者。還有人告訴我,由優秀演員菲斯特先生扮演的拉扎龍,充滿了幽默,使整場的觀眾笑聲不斷,捧腹不止。

然而,對我來說,最糟的是,黑伯格對我積怨極深。在哥本哈根,他被視為丹麥文壇的安拉及其先知。而就在此時,他出版的新作《死後的靈魂》又引起了所有人的關注。我的那位同鄉聽說,安徒生成了“真正被取笑的對象”。甚至一位最為知己的朋友跟我說,這部戲寫得很好,我在裏邊受到嘲弄。這就是我所能知道和所能聽到的。沒有人告訴我,這部戲是怎麼諷刺我的,到底好笑在哪兒。所有人只是說,“安徒生成了真正被取笑的對象。”當我被人嘲笑,而又不知道因何被嘲笑時,真是雙倍的愚蠢。這一點一滴的消息,就像被熔化了的鉛,滴進了我暴露的傷口。

直到回國后我讀了那本書,發現根本沒必要把人們說我的那些話太往心裏去。黑伯格不願看到我出名,他在新作中就把我的成名戲稱為是“從斯肯雅到漢德斯魯克”。也就是說,黑伯格了解到我在他旅行過的地方“從斯肯雅到漢德斯魯克”是成名了的。他不喜歡我,就讓我下地獄。但我讀了這部戲以後,感覺確實寫得很好。我靈機一動,給他寫了封信,感謝他這部戲給我帶來了快樂。但寫此信只是我做的美夢,夢醒時分,開始醒悟,擔心我的謝意也許會被他誤解。就我被打進“黑伯格的地獄”來看,最先聽他朗讀過詩作的人跟我說,我尚不在被打入地獄之列。看來我是後來遭到他的責罰被打入地獄的。

如前所說,我在羅馬時並不知道這本書。我聽到射向我的箭雨聲,感到自己受了傷,卻不知道這箭可能是帶了毒的。因此,我的第二次羅馬之行,像第一次一樣,給我留下的是苦澀的記憶。我有了這樣一種感覺,不論我多麼深愛這座偉大的世界之都,不論這裏的一切多麼吸引我,它都不會給我帶來好運。我在那裏度過的每一天都是陰鬱和痛苦的,沒有一絲一毫比1833年那一趟更甜蜜。我心病深重,急着離開羅馬。

大概是狂歡節的時候,霍斯特才到。與他同行的是我們共同的朋友康拉德·羅斯,現在是哥本哈根大教堂的牧師。2月,我們一行三人離開羅馬,前往那不勒斯。在羅馬的外國人中流傳着一個迷信的說法:離開羅馬的前夜要去飲噴泉的水,以確保還能再來羅馬。我上一次離開羅馬時,頭天晚上沒去成噴泉那兒。我一整夜都在想這事。後來多虧有個看門人幫我拿行李,我和他一起走,碰巧經過噴泉。我用手指蘸着噴泉的水嘗了嘗,相信我能再來羅馬。這回還真的又來了。但這一次,臨行前我沒再想這麼做。但驛車出發以後,突然改道,要去接一位修道院的牧師,便又來到了噴泉處。我後來又第三次來到羅馬。這位牧師是唱詩班的指揮,是個十分有趣的人。在阿爾班諾,他脫掉牧師服,變成一個快樂的紳士。他為大家唱歌,我們都很快樂。後來,霍斯特在他的《意大利速寫》中提到過他。那不勒斯很冷,維蘇威火山以及四周的群山都覆蓋著白雪。我發燒了,不光身體難受,精神也受了傷。折騰了我好幾個星期的牙痛,讓我變得脆弱、神經質。我努力扛住疾病,與同鄉一起來到赫爾丘蘭尼厄姆。他們在這座挖掘出來的鎮子裏四處瀏覽時,我只能發著燒,在一邊坐着。幸運的是,我們搭錯了火車,沒有繼續去龐貝,而是又回到那不勒斯。回到住所時,我已經快頂不住了。在那位辛勤的那不勒斯房東堅持下,我驗了血。因救治及時,我撿了條命。過了一個星期,我覺得體力恢復得差不多了,就搭乘一艘法國戰艦離開那不勒斯,前往希臘。人們在海岸線用意大利語高聲唱着“歡樂萬歲”。是啊,歡樂萬歲,只要我們能得到歡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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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童話人生――安徒生自傳(節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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