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落花飛雪長安宮
皇上廢后的決議已定,消息早已在宮中悄然傳開,不過,大家似乎也都並沒有特別的奇怪,似乎早都認定了皇后之位易主是早晚的事情。
尚身在永寧宮中的孫玫璇本就頗受迎合奉承,這下,永寧宮更是炙手可熱,只是顧慮影響,孫玫璇很識時務的婉拒了所有的逢迎,表現的低調而得體。
自己是一定會做這皇后,不過她也很好奇,胡菀柔被廢之後的安排,因此她便命芮嬋暗中召見了王振。
王振來到永寧宮,先上前請安,笑眯眯的說:“卑職恭喜娘娘終於拿回自己該得的。”
不能不說王振這恭維實在高明,一句話,把所有的事情說得這般合情合理了,這皇后之位是她應得的,對於她之前所做的種種,倒像是苦盡甘來一般了。
都是自己人,其中緣由看的明白,孫玫璇也沒隱晦,笑着接下了他的恭維:“全賴公公多多支持,賜座。”
“多謝娘娘。”
王振坐下后,孫玫璇漫不經心的擺弄着手中的青瓷茶杯杯蓋問:“皇上對皇后是什麼安排?”
有些遲疑的,王振開口說:“皇上似乎有意讓皇后移居長安宮,以仙姑身份,在長安宮中清凈修道。”
“長安宮!”
孫玫璇心中一驚,手中的茶水差點抖落出來。
為何孫玫璇這般反應?只因這長安宮在宮中的位置!
長安宮是東六宮之首,從位置上,長安宮離得乾清宮可是比坤寧宮都要近了許多!就連自己也還是被賜予長安宮之後的永寧宮,一個廢為道姑的皇后,皇上竟然堂而皇之的把她安排去長安宮!傳言出去,會怎麼說?!
其實,遷都之前,長安宮在宮中並非有這麼顯赫的位置,只是在永樂十八年北京宮殿落成之時,太宗皇帝有意將長安宮定為了東六宮首位,其中也是牽扯到一些陳年舊情,傳言長安宮曾因故囚禁過“徐家四小姐”,而這,也是太宗皇帝對長安宮有着異樣感情的原因,長安宮還沒有住過一位妃嬪,皇上在冊立後宮的時候,竟然也有意避開了長安宮。
當初,孫玫璇還以為自己會有機會入主長安宮的,也曾說過這份想法,可最終皇上還是把她安頓在了永寧宮中,這曾經一度也讓她覺得不舒服,現在倒好,皇上竟然堂而皇之的讓胡菀柔在長安宮中修道,真是…
這一層原因,王振心中自然是清楚的,所以當孫玫璇問及胡菀柔的去處,他才稍顯猶豫,眼見孫玫璇失態,他忙解釋說:“這些許是太后的意思,娘娘不要生氣。”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胡菀柔把手中的茶杯放到桌子上,拿着手帕擦了擦手中的水漬,笑的冷淡:“本宮不生氣!本宮就要入主坤寧宮,區區一個長安宮,有什麼好生氣的?!”
王振聞言附和:“娘娘說的是。”
“在本宮眼裏,除了坤寧宮和清寧宮,什麼東西六宮!哼!都是一樣的。”
見自己主子生氣,一旁服侍的芮嬋開口說:“娘娘說的沒錯,長安宮又怎麼樣了,還不是被廢了的皇后!”
是啊,就算是長安宮又如何?不過是被廢了的皇后罷了,可皇上心中的那份心思和情誼,瞞得了前朝後宮、瞞得了天下人,唯獨不可能瞞得了她孫玫璇。
皇上,終究是放不下她的!即便是發生過那麼多事,他仍舊放不下她了!
也是因為看到這一點,她才改變策略,沒有將她願望到底,卻以她的身份,讓皇上不得不顧慮胡家和她的安慰,以退位保住她的平安!
兩日後,廢后和封后的旨意同時傳遍後宮前朝,並標榜天下:
“皇后胡氏,自惟多疾,不能承祭養,重以無子,固懷謙退,上表請閑。朕念夫婦之義,拒之不從。而陳詞再三,乃從所志,就閑別宮,以靜慈仙師稱,服食、侍從悉如舊。貴妃孫氏,皇祖太宗選嬪於朕,十有餘年,實生長子,群臣咸謂《春秋》之義,母以子貴,宜正位中宮。今允所請,冊妃孫氏為皇后。
一切,塵埃落定。
恰值三月里,一場杏花飛落如雪。
移宮的這一日,一場絲絲縷縷的春雨讓三月的京師涼意透骨,風雨吹落滿地杏花,如同冬日飛雪。
長安宮中,朱瞻基安排了足夠的宮人,一如妃嬪禮節,可胡菀柔婉拒了,她也讓坤寧宮中的宮人、太監自己選擇去留,雪竹、玉瓚、元寶、平懷四人是她剛剛冊封皇太孫妃的時候,太后安排到她身邊的,四人與她這些年情誼漸深,都執意跟在她身邊,這讓她感動而覺得虧欠。
她本想着給雪竹、玉瓚爭取出宮的機會,可兩人都婉拒了,元寶、平懷也執意跟着去長安宮,胡菀柔也便應了下來。
到底,宮中也是有情誼在的。
只是,紫雲有些猶豫,其實對於紫雲,雪竹早已把對她的疑心對胡菀柔說起了,胡菀柔再細想,也察覺出她的異樣,這麼巧,很多次那些皇上有意瞞她的消息,都經由紫雲的嘴告訴了她,元寶也看到過紫雲深夜出入永寧宮,然而,胡菀柔沒有揭穿她,只是漸漸不讓她在內殿和自己身邊服侍了。
因為她做的事,其實算不上多罪無可恕,只是傳了一些關鍵的話,讓她一步步踏入到別人的圈套中,可即便紫雲不對她傳那番話,事實也還是事實。也因為,她知道宮人的不易,或者紫雲是受人威脅了,又或者有什麼難言之隱,最重要的,是她自己沒了爭奪的心思,又何必過多為難一個宮女?
示意雪竹拿了一包碎銀,交給紫雲,胡菀柔笑着對她說:“跟了我這麼久,這點銀子權當我的一點心意。”
胡菀柔的做法讓紫雲大為驚疑:“娘娘…”
“本宮知道宮中不易,可做人做事,總要對得起自己的心,紫雲,以後好好照顧自己吧。”
胡菀柔說的含蓄,紫雲卻也聽出了她話里的深意:“娘娘…娘娘我錯了,你讓奴婢跟着你吧,紫雲真的知道錯了。”
胡菀柔搖搖頭:“紫雲,不是我不讓你跟着,而是我身邊用不了太多人。”
她不去追究她的作為,並不代表對她沒有成見,即便她再傻再心思軟,也絕不會放一個這樣的人在自己身邊!
“娘娘…”
“走吧!”
紫雲眼見胡菀柔神色淡然,雪竹等人卻一臉的嫌棄,知道自己是無顏留下的,只拿了銀子便離開了。
胡菀柔也簡單收拾了東西,在雪竹四人的陪同下出了坤寧宮向著長安宮走去。
長街漫漫,一場杏花春雨剛過並沒有其他人,落寞蕭索、清冷異常,即便胡菀柔之前再怎麼堅強,即便她再怎麼不在乎這皇后之位,可終究是一場夫妻緣盡的分別,看着雨打風流,想着與皇上自相識到而今的陌路,似夢一場。
“參見皇上。”
失神間,聽到身後的雪竹等人見禮的聲音,她恍然抬頭,看到已走到乾清宮東門附近,再往前便是長安宮了,而不遠處,朱瞻基正站在那裏,身上披着一件輕薄的玄色披風,只有金英陪在他身邊,春雨疏朗,地上潮濕,他的鞋子被打濕了一些,想來是在這裏等了很長時間了。
“皇上…”胡菀柔沒想到他會在這裏,微微遲疑。
陣陣春風含了清潤凌冽的氣息飄過,吹落一地杏花飛雨,花瓣潔白清雅落入被冷雨打濕的長街上,潮濕瀲灧、凄婉頹敗,像極了兩人此刻的心境。
兩人相視良久,朱瞻基抬步向她走來。
胡菀柔反應過來,立刻屈膝施禮:“靜慈參見皇上。”
走到她身邊站定,朱瞻基向她抬手示意:“免禮。”
“謝皇上。”
起身,已經有寬大的披風已經落到了她身上,和着他身上的溫暖熟悉的龍涎香氣,接着是朱瞻基輕緩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春雨寒涼,出來的時候,多穿點衣服。”
抬頭迎上他的目光,竟然不敢直視。
“謝…”
側身屈膝,正想施禮謝恩,卻被他一把扶住:“夠了,菀柔!一定要讓朕,在你面前…輸得一敗塗地,你才甘心么?”
像是斥責,卻含了無比深重的傷痛,胡菀柔聞言,身體一震,似懂非懂的看着朱瞻基,
朱瞻基說完,有些羞怒的看着胡菀柔,眼中的情緒卻漸漸被不舍所替代。
只差那麼一點,他幾乎就要屈從於自己的心,想要把她抱在懷中,不再放她離開。
卻終究告誡自己不可以,終究放開扶着她肩膀的手,只是為她系好披風的絲帶:“朕…過來看看,是不是一切都準備妥當了。”
“一切安排妥當,皇上不必掛心。”
“那就好。”
說完,兩人沉默無言,氣氛漸漸尷尬,終究是胡菀柔先開口:“皇上政務繁忙,早點回去吧。”
沒有留下的理由和借口,朱瞻基微微苦笑:“我…走了…”
“恭送皇上。”
轉身,離去,胡菀柔眼中酸澀,也只一步一步向著長安宮門走去,再也沒有回頭。
註釋:
“皇后胡氏……冊妃孫氏為皇后”源出自清朝谷應泰所著《明史紀事本末》第28卷。原文為“皇后胡氏,自惟多疾,不能承祭養,重以無子,固懷謙退,上表請閑。朕念夫婦之義,拒之不從。而陳詞再三,乃從所志,就閑別宮。其稱號、服食、侍從悉如舊。貴妃孫氏,皇祖太宗選嬪於朕。十有餘年,德義之茂,冠於後宮。實生長子,已立為皇太子。群臣咸謂《春秋》之義,母以子貴,宜正位中宮。今允所請,冊妃孫氏為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