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時光之刃（三）
兩個人在暗河便對峙，傑克扛着自動制導的火箭筒，楚楓的手裏握着納米刀。
跟失去理性的人對峙不是明智之舉，跟失去理智又感染了致命病毒被病毒控制意識的人，更不明智。但楚楓的原則是：毋寧死，不合作。
要放棄自己的原則嗎？他不是偽裝正義的衛道者，也不是巧言令色的無恥徒，更不是什麼“諸神”的代言人。他只是一個人，一個有血有肉有良知的人。而一直以來，楚楓把傑克當成了“朋友”，無論外界對他如何評價，他有自己的判斷。
傑克是一個為夢想而生的人，楚楓也是。
“你可以殺了我，但絕不會終止我的冒險！”傑克瘋狂地揮動一下火箭筒吼道。
這種狀態已經司空見慣，一點沒有新鮮感。楚楓的目光淡然地掠過傑克望向水流撞擊的岩壁：“你被假象迷惑了雙眼，所以你的目標始終是這塊藍色的光斑，以為是終極目標，但卻是一條地下暗河，離魂淵的上面是天坑的底部，天坑裏有一條地面徑流的河，還有瀑布深潭，那不過是天的色彩，現在是星光的顏色。”
傑克依然扛着火箭筒：“不要解釋，我知道你也以為是終極！”
“星光在天上，而不是在河裏，夢想是追求而絕對不是全部。我想問你一個問題，答上來我就陪你冒險，決不食言。”楚楓看着傑克的滴血的猙獰的臉，心裏忽然感覺好痛。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上次是在迷魂洞雪兒被吞噬。
火箭筒的炮口微微向下，很顯然，傑克在聽楚楓的問題。
“魂兮歸來，不生不滅；魂兮歸去，無始無終。這句話你怎麼理解？”這是秦墟墨使對傑克所說的，但楚楓認為這是墨使在跟自己對話，他絕對不會浪費對一個沒有人文情懷的外國人浪費口舌。
“永生！”
“錯！”楚楓不假思索地斷然否決了傑克的判斷，冷冷地看着傑克：“不生不滅無始無終是什麼？是時間。”
傑克詫異地看着楚楓，炮口又低了一些，擦了一下臉上的血水呢喃着：時間？
“時光如流水，可以從光明之處流入黑暗，也可以從黑暗出抵達光明，進入暗黑空間難道你沒感覺到時光的停滯嗎？這裏沒有光明，只有永遠的黑暗，所以會感覺時間特別漫長——你說過今夜是最漫長的夜，並非今天是地球的近日點，而是預想到了即將進入暗黑的時刻，源自你內心，無關你的夢想。”
楚楓把納米刀收起來，望着前方暗河裏那抹藍色的光斑：“所以，時間也分黑暗和光明，在黑暗之中時間是靜止的，不要以量子力學和相對論解釋這個問題，不要以任何科學理論闡述關於時間的問題，因為沒有光明的未來，再多的時間都會被黑暗所吞噬，所以，時-光如水，逝者如斯。”
“你想要阻止我冒險的夢想？我看到了超級文明的力量，可以控制火山的爆發，可以讓河水倒流！”
“你又錯了，沒有人可以阻止你的夢想，德爾先生不能，伍德博士不能，我也不能。但你要面對現實，這塊光斑是暗黑空間裏唯一的時光，他一成不變，停留在這裏億萬年，但時間如水而逝，時光沒有動一分一毫，說明了什麼？任何超級文明都無法改變自然的規律，那種期望改天換地的力量僅存在於他們的夢想之中。”
“你的夢想在心裏，執着於內心才是正確的選擇。”
傑克遲疑一下，火箭筒扔在地上，滾落暗河之中。猙獰的臉上露出恐怖的笑：“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我這麼做就是在追尋我的內心。”
這句話似曾相識。我不是我，你也不是你，我是一千年前的楚將軍？楚楓苦笑一下：“你頓悟了。所有我們所經歷的一切都是在重複地證明一件事，春秋輪迴，終於浩劫。十萬年前的人類感染了T病毒，十萬年後T病毒的基因被潛入人類的基因，諸神說那是人類的基因鎖，沒有鑰匙可以解脫；一千年前聖物帝璽橫空出世的時候，人類進入終結模式，開啟了疾病、戰爭的潘多拉魔盒，黑暗從此降臨。黑死病奪去了幾千萬人的生命，兩次世界大戰亦是如此，這是浩劫的開始，不過短短百年，我們都生活在暗黑的陰影之下，光明還沒有到來。”
這是楚楓在三個月的神經分裂下所思考的唯一結果，也是他“終於內心夢想”所頓悟出來的。
傑克終於安靜下來，但其面貌已經不是人形！
“聖物帝璽是諸神與望古界的契約，得帝璽者國家昌盛，失落之國家衰亡，這是一個陰謀。”楚楓淡然地看着那麼藍色的星光，暗河之水在激烈的撞擊中流走，而藍色的星光依然存在，其中的哲學意義也許非常簡單：沒有光明的時間是無意義的。不知道傑克是否聽懂了自己話？
“陰謀的始作俑者便是諸神，但我問你，諸神是誰？可以肯定地告訴你，是十萬年前T病毒爆發之後的倖存者，他們的基因發生躍變，智慧得到充分發展，科技也達到了空前繁榮，創造了輝煌而偉大的文明。”楚楓也不知道自己判斷得對還是錯，這只是自己內心的想法：“傑克，那個文明知道有多輝煌嗎？金書古卷已經告訴你答案了，他們不是在控制火山爆發，而是在冶金，他們也不是控制水的流向，而是在疏浚，他們是倖存下來的世界的主人，而不是神。”
傑剋死死地看着楚楓：“超級戰士計劃的最終目的就是找到古卷上的證據，爺爺說那是一個失落的史前文明。”
“應該叫做上古文明。”
“他們是可以永生的神！”
“魂兮歸去，不生不滅；魂兮歸來，無始無終。人不可永生，唯魂而已。你願意做一個沒有七情六慾只能遊盪而永生的魂嗎？”
傑克生無可戀地狂笑：“願意！”
話音未落，傑克已經縱身一躍跳入激流之中，藍色的光斑照耀着他最後的身影之後便消失不見。
“傑克！”楚楓驚呼一聲，人也躍入了激流，一股強大的力量席捲過來，不要說是抵抗，任何抵抗在自然之力面前都是那麼蒼白無力。河水之冰冷讓楚楓在如水的剎那便失去了知覺一般，前面的影子在激流之中動蕩漂浮，唯有順其水流被無盡的黑暗所吞噬。
兩個生無可戀的人，一個為夢想而生，另一個也是為夢想而生。
這是一段難以回頭的路，也許在一千多年前也有一個不肯低頭的生命在這段暗河中掙扎，並且創造了奇迹。兵敗薩坎多的打擊讓楚天逸無法回頭，更無法苟且於世上，在追尋聖物帝璽的路上感染了病毒，機緣巧合地進入暗黑空間，並成為“靈河”的殉葬着。
這是暗黑空間第四層：葬魂河。
諸多歷史的迷霧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在神話傳說之中也有“靈河”一說。三生石畔，飲一碗忘卻前世的靈河水；無盡苦海，魂渡九轉乾坤春秋的輪迴。你便不是你，我也便不是我！
現實沒有傳說那麼浪漫和神奇。
夢想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一個執念於內心夢想的人但夢想破滅之後，生無可戀。有時候真的為那些夢想破滅而終止生命的人惋惜，但“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夢想破滅對於這種人而言是最好的歸宿，就是為夢想而買單。
眾神的國度尼泊爾是世界上幸福指數最高的國家，也是佛的國度。禪語曰：內心即佛。每個生活在這裏的人都能獲得平靜，不僅僅是內心，還源自靈魂深處的虔誠和執念。“諸神”在凡人的心裏，而不是在天上或者“神域”。
內心平靜掩飾不住靈魂深處的不安，當老德爾把金書古卷鄭重地放在一個老僧人的面前的時候，他坐在輪椅里，戴着氧氣面罩，身邊沒有霍華德家族的任何人陪伴。呼吸終止的那一刻，他看到了什麼沒有人知道。
那一刻，他的孫子傑克縱身躍進了地下暗河。
老僧人凈手焚香，把金書古卷供奉在神龕之上。平靜地看着輪椅上的老人，他的雙腿是在埃及探險的時候摔斷的，臉上的傷疤是在印度探險的時候留下的，左胳膊的假肢是在印第安叢林裏探險的時候受傷的。之所以總是左手拿着一本線裝古書，是在向外人傳遞一種信息：這支胳膊是好的！
所有人都被老德爾的假象所蒙蔽，以為他在讀書？慶幸的是直到此刻也沒有人發現。
“魂魄不滅，諸神永生。感謝德爾先生把畢生的收藏捐獻給神，您的內心可以永世安寧了。”老僧人雙手合十，嘴裏不知嘟囔着什麼。
傑克終極目標是暗黑空間第五層鎖魂橋，但沒能如願，因為他始終在湍流之中，錯過了鎖魂橋。
人生始終是在激流中的，沒有可以引渡生命的船。船在心裏，心在岸上。
暗河激流氣勢恢宏，磅礴的自然之力無可阻擋，但幸運的是楚楓還是抓住了傑克的胳膊，死死地抱住傑克，兩個人成了命運與共的整體。不知漂流了多久，也不知道撞到了多少次岩壁，前面出現了一道刺眼的白光，劇烈的轟鳴在耳邊迴響，如決堤了的海。
自然之力要多恐怖就有多恐怖，人的卑微和渺小無法用語言來形容。河道拐過了九道彎之後憑空而斷，兩個人如炮彈一般沖入了未知的深淵！
冬至之夜的確很漫長，但再漫長的夜也有天明的時候。
黎明即臨，朝陽從東山噴薄而出。溫暖的陽光灑在圓形祭壇上，也灑在累得筋疲力盡的錢飛和宏峰的身上。錢飛握着詹莎莎的手，頭上帶着三維視覺隱形頭盔，而宏峰的旁邊放着高斯炮和電磁軌道槍。
“楚爺……咋那麼想不開呢？生活多美好啊！”錢飛咧嘴擠出兩滴眼淚，痛苦地望着湛藍的天空，在那條地下暗河邊上等了不知道有多長時間，總以為楚楓能從河裏爬上呢，但最終並沒有。
如果讓時間倒流，絕對不會促使楚楓參加探險行動，自己也不會參加這樣的探險。但話又說回來，如果沒有探險行動怎麼能抱得美人歸？這就是命，得信！
“二師兄，怎麼向龍隊交代？總不能說暴風投河自盡吧！”宏峰面色凄苦地嘆息道。
“烏鴉嘴放屁！你投河自盡了楚爺也不會，他是超級戰士，沒準現在正和諸神理論那！”錢飛摘下頭盔關閉通信：“知道什麼是永生嗎？”
宏峰面紅耳赤：“不想知道，我現在就想歸隊！”
“不死不滅，無始無終，這就叫永生！”錢飛不屑地瞪一眼宏峰：“張嘴閉嘴二師兄的，二師兄告訴你什麼叫永生？老婆，我解釋的對不？”
莎莎搖搖頭：“你說的是時間，碳基生命是組成時間的因子，唯有魂不滅，魂是精神，是意識，是思想，是虛幻。”
“楚爺……全是虛幻那！”頓悟得有點晚，不過還來得及，錢飛抓住莎莎的手起身，望一眼掛在天坑邊上若隱若現的瀑布：“老婆大人說的對！”
陽光之下，一群身着白色防護服的隊員正在搜索，天上的無人機在噴洒着消毒液，對講機里傳來龍賓的聲音：“003號，聽到請回答——003號！”
“003號收到！”宏峰抓過對講機應道，然後順手把對講機扔進了天坑。
錢飛瞪一眼宏峰：“輪迴兌現了。”
“什麼意思？”詹莎莎驚訝地看一眼錢飛不明所以。
公元前二十一世紀這裏存在一個輝煌的文明，紀年開始之後那個文明便消失了。公元後二十一世紀的今天，另一個超級文明迅速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