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維繫（1）
很奇怪地，林梳至今清晰地記得她和周西檐第一次見面時的情形。
那還是新生入學，報名登記的場合上。
周西檐核查着林梳的錄取通知書、身份證等，在錄入登記表中需要林梳填報的資料后，跟林梳一一交待着新生入學各項事宜，包括得立刻申領的各種卡，寢室用品以及軍訓等等之類雜項瑣事，可由於事項太多，昏頭昏腦的林梳聽得一腦袋懵，她茫然無措地望着周西檐，完全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辦，去哪裏，找誰辦。
周西檐停下來，瞧了一眼面前傻傻呆住的林梳，問，“記下了嗎，沒記下我再說一遍。”
林梳連忙道：“麻煩老師！”
周西檐就拿了一張打印紙，在紙上畫圖，先去哪裏找某老師領什麼，后又去哪裏辦什麼，一張圖兩三分鐘飛快地畫完，配上文字說明，既簡單生動，又一目了然。
林梳接過圖紙，欣喜若狂，趕緊道謝着就要離開。
“喂！”周西檐喊住了她，眼神似乎變得深究起來，他問她：“為什麼要來學畫？”
林梳呆了一呆，為什麼？還用問嗎，當然因為喜歡唄，像着了魔似的喜歡。
“我……”林梳本想如實回答，可怎麼看周西檐的神情，都不像是在向她要一個簡單的答案。
周西檐似乎也並不准備聽到什麼答案，他盯着林梳慢吞吞道：“畫畫可是一場漫長的修行，希望你能堅持的下去！”
當年初入校門的林梳其實並不大懂周西檐話中的意思，她只是迷糊地點了點頭，便拎上行李按圖索驥去了。
直到她學了幾年的畫，學得時間越長，才越深刻理解了周西檐那句話的含義，是啊，一場漫長的修行，畫畫這種東西，初入門的時候，技藝或許很快突飛猛進，簡直有種日新月異之感，可真正的入了門，才知道你是身在此山中，離那秀峰絕頂的境界，還差了十萬八千里呢。
差了十萬八千里的一入藝門深似海就不提了，要命的是，不知從何時起，林梳對周西檐有了一種別樣的心動。
當然，或許是因為朝夕相處。
他們藝術生和別的課業不同，別的專業的學生都是上什麼課去什麼教室，跟流水的兵似的，上完課拎上書包直接走人，該幹嘛幹嘛去，可藝術生除了文化課，專業課期間基本一天從早到晚都待在各班的畫室里，待在一排排畫架畫板林立的叢林裏，中間除了上廁所吃飯，許多人幾乎連下樓都懶得。
周西檐差不多跟他們一樣，屬於沒事兒就會來教室轉一圈那種，一個一個地看學生的畫，遇上教課的老師離場，他也會出聲指點一二，學生們亦樂得求周西檐幫着改改畫，畢竟周西檐是美院出身，隨便改兩筆都能讓他們的畫起色不少。
是以，總的算起來，周西檐和他們相處一室的時間超過了任何一個專業課老師，何況周西檐自身也兼授了一門國畫花鳥。
而林梳大概是被周西檐幫着改畫最多次，也是最厲害的人，以至於有一回葉一白一看到林梳的畫就大叫周西檐。
把周西檐找來后，葉一白指着林梳的畫，問周西檐道：“你畫的？一看就是你畫的，你居然幫她完成作品，算不算作弊？”
周西檐一臉尷尬，解釋道：“一不小心，多改了幾筆。”
“還幾筆？這都完完全全變成你的畫作了好不好！”葉一白深表不滿。
“是……是我請周老改的！”林梳慌忙向葉一白告饒，“真的是我畫的，昨天晚上我畫快完工了，才請周老幫改改，您昨天課上不是也看到我畫了嗎，不是周老替代畫的呀！”
“確實！”周西檐點頭證明。
“不行，一個晚上這畫就變成了老師代筆，我不能給你高分了，林梳！”葉一白說著，悻悻地沖林梳道，“要不你就重畫一幅！”
“重畫？”林梳哭喪着臉，“這幅就費了我從早到晚三天心血呢！”
周西檐幫忙相勸，“算了算了，是我不好，我改多了，下次注意，行不，老葉？”
葉一白固執起來，周西檐叫老葉都是沒用的，最後的結果，一幅本來可能打上最高分的畫，生生被葉一白壓到班上第三的成績。
後來自然，周西檐改得謹慎，林梳也求得謹慎了，然而兩人就畫論畫的交流與探討倒是比之前時間更多。
周西檐常常長久地站在林梳身旁，靜靜地看她作畫，一站就是二十來分鐘。
每當看到林梳處理有問題的時候，周西檐就會立刻伸手，在問題之處指指點點，有的時候他會直接指出問題所在，更多的時候他則反問林梳，“這樣畫對嗎？”
要是林梳答“不對”，周西檐就會繼續追問，哪裏不對，為什麼不對，倘若林梳答不出，周西檐才會說出自己的見解跟看法，慢慢地林梳的狀態越來越好，畫技有了長足的進步，周西檐極少表揚林梳，卻會將話題轉入對畫風畫技的探討，引導林梳做適合她自己的學習與嘗試。
那一段時間，是林梳人生中最快樂充實的一段，習慣了周西檐站在身邊，令她感覺有一種被人細心呵護的溫柔，而這種溫柔，自打她懂事起，還從來沒有過。
林梳開始每天不自覺地尋找周西檐的身影，只要周西檐在，她筆下的畫作就會色彩乾淨靈動，光影斑駁透亮，物體彷彿有了生命會呼吸一般，葉一白對她的評價是，林梳的畫如同沐浴在晨光中的少女，靈氣十足，純凈而鮮活。
直到……直到林梳撞見付辛思來接周西檐下班，付辛思挽住周西檐的胳膊，兩人有說有笑。
一剎那間，林梳的心莫名地被刺痛了，付辛思的笑容明明那麼美，比她筆下的任何一樣物品都生動，可卻為何直教她宛如利刃穿心，眼前只看得到一片蒙蒙的灰？
“原來周老的女朋友這樣好看，嘖嘖，真是太般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