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同枝（2）
捫心自問，林梳想，她確實是有一點羨慕冉小格的，畢竟小格有着比她強得多的家庭條件，可以請得起家教，可以去上各種補習班，有為了子女出路各種謀劃一路保駕護航的父母，而這些，她都沒有，她不能比。
她的父母長年累月種着山上幾畝薄田，打下的糧食換點錢勉強夠維持全家生活，還得靠挖點山上的藥材和山貨到鎮子上去賣才能湊夠她的學費。
尤其高中三年，學雜費書本費、她的住校費跟生活費，樣樣都是花錢的出處，那樣沉重的三年，就已然壓得她的父母喘不過氣來了，遑論其他？
所以，她本來是考過了美院的專業試，收到了美院的專業錄取通知書的，可一查就讀美院的學雜費后，她就猶豫了，退縮了，最後不得不一狠心，選擇報考了收到的另一張專業錄取通知書上的學校——師範，因為，於她的處境而言，師範生享有的國家補貼，無疑有着無法忽視的，巨大誘惑力。
也所以，上了大學后，除了剛入學時所交費用，林梳堅決不再向父母要一分錢，她寧肯自己辛苦一點，努力一點，也不忍再看父母籌措無門的苦悶與焦慮。
但如今看來，四年過去，她儘管仍還在為了錢而發愁和窘迫，其實相比當初，早不知好過了多少，到底是不可同日而語了。
想到此，林梳長吁，問高予安道，“聽阿姨的意思，小格申請的學校好像並非藝術專業，小格不用再學畫了，他們家也不會再請繪畫家教了，呃……簡單的說就是我想打工人家也不要我了，你是不是很樂見其成，甚覺安慰？”
“我？呵呵。”高予安笑笑，抬手摸到了腋下林梳的手，輕輕地與她五指相扣握在一起，“我只是不想你太累，這樣也好，你也踏實了。”
“咱們的卡上還有多少錢？兩位數？我是擔心……”林梳終於決定講出內心的不安，也許夜色遮掩，小街格外寂靜，反倒能讓人平靜地面對現實和真實的自我。
不想她的話還是被高予安打斷了，高予安道：“別擔心，我來想辦法，怎麼，你怕我會讓咱倆餓肚子嗎？不會的，我餓不要緊，咋捨得餓着咱們家梳子呢。”
“少貧啦！”林梳詫異道：“你能想什麼辦法？”
“我……”高予安似乎不太願意說，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最後無奈地搖了搖頭道：“你不在的時候，我跟家裏通了個電話。”
林梳更加驚訝：“你爸沒把你臭罵一頓？”
“誒，偷偷給我媽打的，後來給我姐也打了一個。”
“哦？”林梳心中暗嘆，“她們怎麼說？”
“我媽呢，心疼我，雖然罵了我幾句，但還是很關心我的，就是提到借錢，我媽說我爸早就警告她了，要堅決斷了我的經濟支援，看我一個人還能蹦躂多久，在外面碰碰壁就曉得家裏的好了，所以我媽比較猶豫，沒有立刻答應我，叫我容她再想想，何況即使她同意，也得趁着我爸不在的時候，背着我爸去銀行給我打錢啊。”
林梳沉默了一下，隨即道：“你爸媽在縣城裏開一家小超市也挺不容易的，那活兒從白天到晚上都得盯人，一年四季寒暑無休，你大學都畢業了，不能回去替他們分擔辛勞不說，還張嘴跟他們要錢，你說你好意思嗎？我看吶，甭管你爸媽什麼態度，咱們終歸還得靠自己想想辦法。”
“我那不是迫不得已嗎？”高予安苦着臉道：“新店開張不可能一下子就有生意上門，我跟家裏人借點資金先緩緩，周轉一下，等以後賺錢了再還他們唄。”
接着高予安又道：“還好搞定了我姐，我姐答應明天就先給我寄一千來。”
“哦？一千？不少了。”
“嗯，我姐在縣份上的小企業上班，坐辦公室，工作倒還挺輕鬆，只可惜工資不高。”
“你怎麼說動你姐的？你姐不是站你爸媽的隊，同樣想逼你回家嗎？”林梳問。
“我姐誒……怎麼說呢，她應該是比較矛盾吧，夾在我和爸媽中間，一方面得顧及爸媽的感情，一方面又希望我過得好，只要我過得好過得幸福，回不回縣城，她其實是無所謂的，反正不會像我爸媽那麼反應激烈。”
林梳無聲地笑了，“你爸媽反應激烈，還不是因為家裏就你這麼一個兒子。”
“可不，就這麼一個兒子還讓你給拐跑了！”高予安說著咧嘴大笑，同時鬆開了林梳，伸手往短褲兜里掏鑰匙。
說話間，他們已站在了安梳視覺的門口，白天擺在外面的招牌，已被高予安收回了屋去，門楣上安梳視覺幾個字，在閃爍的霓虹燈彩光映照下，看起來反比白天多出一份祥和優雅和無以言述的安寧。
是啊，這是他們的家，他們的第一間屬於自己的安居小窩，怎能不祥和安寧？
高予安蹲下身去打開防盜捲簾門的鎖，然後林梳和他一起將捲簾門推上去，又打開了房門，方回身把捲簾門再拉下閂好。
屋裏一股悶熱頓時將兩人包裹得密不透風，像是一下進了蒸籠的兩隻大螃蟹，高予安急忙去打開落地風扇，臨出門前為了省電他把風扇關了，所以這屋子裏才悶得像蒸籠。
林梳則把隨身包往椅子上一扔，拎起桌上晾着的一大瓶涼白開，對準瓶口就咕嚕嚕往嘴裏猛灌。
高予安回身見狀，“哎呀”叫了一聲，道：“我忘記給你買水了，剛才過來我看對面的小賣店還沒關門，你等等，我去給你買冰凍的去啊。”
“不用了。”林梳放下大玻璃瓶，喘了口氣，“懶得跑了嘛，我喝涼白開可以的。”
“太熱了，還是去給你買冰的吧，馬上，很快啊！”高予安邊說著，已重新將捲簾門拉開一半，走了出去，“就回來！”
林梳看着高予安的身影從門口消失，唇角忍不住綻出了一絲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