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他懷抱着那名女子的畫面一直佔據着她的腦海,不肯淡去,啊……突然一個念頭閃過,她頓時明白了何以自己不曾太在乎齊暮雲,也並未將玉閣侍女放在眼裏,現在卻為了他懷抱女子歸來而心神震動——想當初,她必定也是這樣被他擄抱而回的吧。
那女子既然是他親抱而回,想必溫嬤嬤也該準備要替那女子驗身了才是……
思及此,她不禁失笑,總算明白自己反應何以如此強烈了。
玉閣侍女是太妃送來的,宇文日向對她們總是淡淡的,更是從來不許她們久伴身旁,因此玉閣侍女於她並無太大的威脅,何況他還為了她,把最常侍寢的方惠送回本家。
至於有名分的齊暮雲,初時她確實因為宇文日向將她交由齊暮雲使喚而心寒,可當她見到齊暮雲,或許該說是見到齊暮雲的肚子后,心又不覺鬆快了些,因為她猜出齊暮雲嫁與宇文日嚮應該另有隱情,再後來齊暮雲待她頗為照顧,加上宇文日向重新讓她侍寢,她也不再將齊暮雲當做威脅……
想通了的同時,宇文日向抱着那名女子的畫面倏地消失了。凝神一看,她竟已在不知不覺中回到了房間,到底一路是怎麼走回來的,她竟是全無印象。
原來她嘴上說自己沒有非分之想,全是矯情!心中那些警醒自己的念頭,也全是自欺!
她早在不知不覺中對他動了不該有的感情。
奈何她連自己的心都管不住,又有何本事管住他的心?人的心,不是想不愛就不愛,想恨就能恨的,如此,自是想留也留不得的。
若他再有新寵,她又何必為他捧着一顆火熱滾燙的心?他該是不會在乎的呀……
呆站了好一會兒后,何晴雪終於有了動作。
她慢條斯理的鬆開束起的發,褪下方才急忙套上的外衣,然後吹熄了燭火,緩緩躺到床上,就像沒事發生過一樣。
躺在床上,她思緒清晰的回憶過去的歲月,仔細回想,打從五歲起,她就不斷的經歷與親人的生離死別。
她親眼目睹出生未及滿月的妹妹因為母親的疏忽,遭鼠曝而發熱至死,妹妹的死,種下了她對鼠輩無法克服的恐懼。
妹妹死後未久,母親因父親不敢違抗祖母之命納妾而抑鬱成疾。父親懦弱,母親抑鬱,祖母重男輕女無視於她,未能生育的姨母可憐她無人疼愛,徵得姨丈同意后將她抱回去撫養。
她在姨母身邊享受了多年親情直到她出嫁,出嫁后數年間疼愛她若親女的姨母姨丈相繼病逝,就連與她親情
淡薄的父親、母親也接連離世,接着便是她那短命的丈夫……
她這不算長的二十八年人生,該經歷的似乎都經歷過了,她不認為還有什麼會比死亡來得更讓人感到絕望。
她珍惜性命,貪戀人世,所以她會好好的過日子,宇文日向從來不是她人生的全部。
既然他已經回來了,齊暮雲的安危就與她無關了,那些煩亂複雜的事,且讓他自去處理吧。
「你、說、什、么?」宇文日向怒極,卻是神情更為冷峻而聲調平和。
熟知他性情的吳樞明知主子盛怒,卻也只能硬着頭皮重複方才稟報的事:「何姊兒已於三日前離開王府了。」
難怪這幾日溫如玉那老太婆抱病告假,躲在房裏不露面,想來是已料到會要面對王爺的怒火了吧,吳樞大感扼腕,沒早她一步裝病。
「誰準的?」宇文日向微眯眼,不敢相信他放心的將王府交由吳樞及溫嬤嬤管理,竟是讓下面的人不將他這王爺主子給看在眼裏了?「還有,本王為何直到三天後的現在才知道?」他柔語輕言,慢條斯理的問道。
這比被他罵個狗血淋頭還恐怖,吳樞偷覷了眼坐在一旁一臉閑適看着好戲,算是事主之一的華小姐,再瞧了瞧其實根本沒資格生氣的自家主子,無奈道:「溫嬤嬤原要請示王爺是否允准,但溫嬤嬤才剛開口,王爺就撂了話,說是一切由夫人做主即可,於是溫嬤嬤轉而徵得了夫人允准,何姊兒這才離了咱們王府的。至於王爺為何現在才知道,是因為王爺直到三天後的現在才想起要找何姊兒呀……」
這話吳福還說得客氣了呢,明明是王爺只顧着照看華小姐,以及為了搭救華小姐的夫婿而把何姊兒拋到腦後,現在有空想起人家了,可何姊兒早因被忽視而傷心求去了,這能怪誰呀。
宇文日向就像被搧了兩耳光,許久講不出一句話來,只能怒視着裝無辜的刁鑽老奴,卻是有氣也沒理由發了。
一時之間,靜謐無聲。
看着就這麼無聲對峙的主僕倆,齊月華實感無奈,多年不見,日向哥實在沒啥長進,讓她看着嘔心呀。
「日向哥,你打算就這麼瞪着吳老到什麼時候?我想你就算再瞪上三日三夜,吳老的頭上肯定也開不出一朵花來的。」哦,現在換成瞪她了。
「你有什麼資格在這裏說風涼話?」他到底是因為誰忙得焦頭爛額,才顧不上何晴雪的?「賀蘭澤那傢伙到底什麼時候才要來把你帶走?」沒想到他竟然會有巴不得齊月華消失在他眼前的一日,宇文日向感嘆人事已非的同時,更懊惱何晴雪離他而去。
「與其在這裏拿我們撒氣,不如快點去把你那位心上人找回來,才是最要緊的吧!」齊月華撫了撫隱隱發疼的胸側,氣虛體弱讓她有些無力,但臉上卻仍笑靨甜美。
看出她的不適,宇文日向只能暫且放下何晴雪,看着從齊月華額際險險掠過眼睛至右頰中央的傷疤,他心痛萬分。
不欲讓人窺見他與齊月華的脆弱,他揮退吳樞。
不是因為那道疤破壞了她的美麗,或她不再是他記憶中的模樣而感到心痛,他心痛的是,在她還未能面對及忘卻之前,這傷疤該是無時不刻提醒着她曾遭受過什麼樣的傷害,那些日子無異是活在煉獄之中吧。
他實在無法感謝上蒼在毀去她之後又給了她救贖,但他感謝上蒼讓他還能再見到她笑得如此燦爛的機會……
沒有旁的人在場,齊月華說話也就少了顧忌,「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
再見故人,喜不自勝,可她不願見到他那樣的眼神。「那會提醒我曾經遭遇過什麼。」雖然已走出陰霾,但有些傷害,是窮其一生也無法真正遺忘的。
聽出她輕鬆語氣里嚴肅的警告,宇文日向抹了一下臉,順她之意,很快的收拾好心情。「在賀蘭澤把你帶走前,你就安分的待在王府里,好好養着身子,本王接下來可沒空理你了。」
齊月華笑彎了眼,「王爺放心去忙吧,這幾日還沒能跟二姊好好敘舊,在賀蘭來接我回去前,我自會與二姊作伴,以彌補這些年分離的生疏。」不過分離八年,卻恍如隔世,如今齊暮雲的心傷不會比她的少呀……
「她再過些日子就要生了,越近產期她心裏怕是越不好受,此時有你在身邊,或能寬慰她幾句,解開她的心事。」為了顧慮出身齊氏的太后、太妃及體內流有齊氏血脈的皇帝和他百年後的清譽,甚至是大盛的永世基業,對於外戚齊氏兩代以來有意而為的醜事,及陰謀叛奪宇文皇統之位的罪愆,皇上及太后只能加以掩蓋,為此,身為舉發父兄之人的齊暮雲,內心承受着多大的壓力及自厭是可以想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