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 實在沒出息!
大雪泄憤似的飄在天地間,把萬物狠狠踩到腳下,猖狂沒有節制。
傍晚時分,連着聽了兩個時辰的書,紀纖雲打着哈欠站起身,扶着酸酸的腰扭扭脖子,擺手讓說書老頭散場,“行了,今天就說到這兒,歇着去吧,咱們明天繼續。”
“我說大當家,您今天癮頭好像不大。”,李二狗翹着二郎腿,懶洋洋半靠在椅子裏,聞聽要散場,奇的就把目光投過去,“平日裏您可是巴不得老頭一直說,恨不得住到茶館不回來,怎麼的,是不是老頭今天說的不好?”
說書老頭身在土匪山,本就加着百分的小心,聽着土匪挑他毛病,嚇的魂都飛了一半,噗通就跪下,抖如篩糠,“大、大當家,小佬沒……沒偷懶,小佬可是盡心儘力……”
“起來,快起來,我又不是閻王爺,瞧把你嚇的。”,紀纖雲上前兩步把老頭扯起來,隨即白了李二狗一眼,“尊老愛幼懂不懂?人家一把年紀的,你啊,少嚇唬他。”
“沒嚇唬啊,他就是太膽小。”,李二狗笑嘻嘻湊上前,還是揪着先前的問題不放,盤根問底,“大當家,不是他說的不好,那您今天怎麼興緻不高?靳少主活了,咱們不光沒麻煩,沒準還能藉著救命之恩攀上天泉山莊,因禍得福的,您該高興才是。”
“高興啊,你看不出來嘛,我挺高興的啊。”,紀纖雲揉着發酸的腰,漂亮的杏眼真誠滿滿,至於為什麼對聽書沒那麼執着了,“坐着聽書也得有體力啊,昨天夜裏睡的不好,今天上午又擔驚受怕的,又困又累,哪來的精神?”
平日裏起早貪黑,為了聽書那可是要爬山趕路的,大當家還不是天天跟打了雞血一樣。
就算路上累到哈切連天,只要老頭一開講,聚精會神兩眼放光,比吃多少補藥都管用。
今天這樣提不起精神,還是有點奇怪……
李二狗砸吧咋吧嘴,實在想不出旁的由頭,眼珠子眨巴眨巴,勉強認同點頭,“那大當家您先去歇息,等飯好了再讓人請您。”
“估計飯快熟了,躺下就得起來,算了,我還是活動活動筋骨,去瞧瞧咱們那位少主。他可是金貴人,不能有任何閃失。”
說著話,紀纖雲抬步走出忠義堂,厚厚的門帘子外,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蒼茫的雪白世界,白的如夢似幻,壯麗的氣勢磅礴。
踩着沒過腳面的雪,吱吱的聲響讓她心情雀躍,伸手接住飄落的雪花,靈動的眸中神采奕奕,望着灰濛濛的天,腦出突然出現一張冷峻面容。
亓凌霄啊亓凌霄,分別有一個月了吧,午夜夢回,有沒有思念她呢?
想及此,她的臉上蕩漾起自信甜笑,哼,想的抓心撓肝也活該,這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冷風吹醒了想入非非,她就甩甩頭,攏好披風快步入了病房。
身系山上所有人安危,靳庭軒是個堪比大熊貓的存在,一直有人輪撥守在身旁,這時候是栓子當班。
除了栓子,屋裏還有福嫂在,看樣子也是剛進屋,正將托盤裏的飯食往病人身邊擺放。
一大碗油乎乎的湯,看着實在沒有食慾。
瞧着自家小姐盯着那湯看,福嫂笑眯眯道,“雞湯。按您交待的,這幾天他先得喝湯湯水水,我們就商量着給他燉雞湯喝。瓷公雞大方的很,把最肥那隻老母雞讓人殺了,燉了一下午呢。瞧瞧這油,飄山蓋海的,肯定補,熬了小半盆,夠喝兩天的。”
雞湯,油沒有撇出去的弄雞湯,喝一口,那油肯定糊在嗓子上,反正,她是喝不下去。
山上都是窮苦人出身,福嫂幾個就算當年在相府當過差,莊子上過了多年苦日子,對吃食的品位,大多也更注重有沒有油水,紀纖雲很是理解,自然也不會去挑剔。
反正,也不是她喝。
不過,看那人的氣度,從小必然精養出來,對食物不可能不挑剔,遂,還是對福嫂強調了一下,“奧,那就餵給他吧。失血過多,氣血兩虧,着實該補。那什麼,喝湯就行,還是拿勺子把上頭的油撇開,太膩了也難以下咽。”
福嫂點點頭坐到炕沿上,真喂起來,還是自顧自直接用勺子舀,在她看來,雞湯就該有油水,要不哪裏補?
這可苦了靳庭軒,一口油膩膩的湯到了嗓子,他差點吐出來,皺着眉頭咽下去,就不肯再喝了,“……還是給我喝些粥吧。”
粥?雞湯不比粥強?福嫂的臉就黑了。
“噗……”,那個戒備的彷彿福嫂手裏端的毒藥模樣,惹得紀纖雲噗嗤笑出來,養病心情好也是必要的,總不能給這貨留下心理陰影啊,她只能出來調停,“福嫂,各有所好,既然他喝不下去雞湯,就給他弄碗小米粥吧。”
“雞湯多好,小米粥能比得過雞湯?身上那麼多傷,留了那麼多血,還不什麼補吃什麼,還挑,再挑小命都沒了。”,福嫂鬱郁嘟囔起來,不想讓步,“坐月子上了元氣都得喝雞湯,你說補不補?喝粥就是湊合活着,有什麼養力?命是自己的吧,為了傷口趕緊好,再不對胃口,那也得喝下去不是?雞湯難道能比葯湯子難喝?……”
萍水相逢的,要不是這人的死活關係到大傢伙的今後的生活,她才懶得用心思伺候。
鬼門關里走一遭,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離活蹦亂跳老遠呢,一個弄不好,又得回去報道。
吃人家喝人家住人家,躺炕上等人一口口喂,還敢挑三揀四,真是拎不清的可以。
一連串的質問襲來,靳庭軒也懂的人在屋檐下的道理,不得不低頭,認命的張了嘴,“那就喝這個吧。”
福嫂這才臉放晴,“這就對了,老母雞湯是好東西,聞着都香,最養人,瞧你虛的,一定得多喝。”
多喝?真要命啊。
靳庭軒暗嘆身不由己,默默咽掉一口口黏黏膩的湯汁,真真的有種作嘔的感覺。
喝個雞湯就像上刑,就算病號臉上掩飾的很好,紀纖雲還是能體會到他此時生無可戀,鞠一把同情淚的同時,也只能聳聳肩。
自求多福嘍,好不容易熬的,就喝一碗吧。
一碗雞湯喂下去,福嫂滿意的端着碗離開,紀纖雲就攏着手坐過去,聊表安慰的轉移話題,“地上雪很厚,看着還得繼續下,大雪封山之後得一個月上不來下不去。這樣一來,你家裏人是不可能找到你的,只能在山上委屈着了。”
“無礙。一個月養傷正好,就是,家母要白白擔心許久。”
“真的無礙嗎?天天喝油雞湯也無礙?”,紀纖雲打趣的挑挑眉,慢悠悠調侃,“我要是你,別說喝上幾天,就是一碗也受不了。實話實說,你現在嗓子難受不?”
被說到癥結,靳庭軒也是無可奈何,“……她們也是為了我儘快恢復。”
“氣血兩虧,補肯定得補,不過,也分怎麼補。做的清淡一些,不光補身體,心情也會好。”,紀纖雲眼中閃過一抹小算計,之後,很是誠懇的自報奮勇,“這樣吧,這幾天你的飯食由我來做。我呢,作為大當家,給你做什麼吃,還是做的了主的,她們肯定左右不來。”
對他這麼好?!
靳庭軒着實有些受寵若驚。
再想到給他清理傷口換藥包紮,不禁,耳根就紅起來,莫不是……
有些篤定那種可能,一時,弄的他表情很不自然,舌頭都跟着打結,目光飄忽的不敢對視,“大當家,這……使不得。我……剛才的雞湯就很好、很好。”
兩世為人,古人的小羞澀還是看的清,紀纖雲瞥過去一眼,默默奉上一記白眼。
呵呵,真會自作多情。
就算自覺長得不錯,家世也不錯,可,她看起來像那麼花痴的嗎?
哪裏來的自信?被人砍成血葫蘆躺在炕上等人喂,還能被女人看上。
打擊人家自信心,尤其是人家很脆弱的情況下,貌似有些太殘忍,遂,她只當沒發現,乾脆的直抒胸臆,“靳少主,我這人不會繞彎子,就直說了。我們呢,竭盡所能的照顧你,也不是不求回報的,等你康復之後,希望天泉山莊幫個小忙。”
“……”,原來不是……
靳庭軒自作多情一場,臉上更顯尷尬,目光訕訕的,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為了掩飾窘態,繃著臉道,“……請說,只要我天泉山莊辦得到,一定竭盡全力。”
“好說好說,對少主您來說,肯定算不上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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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應的事情就要做到,翌日一早,紀纖雲睏倦的很,還是哈切連天,兩眼迷濛的咬牙爬起來穿衣。
趙嫂已經出去忙了,槐花正輕手輕腳的梳頭髮,見小姐起的急切,不明所以的很,“小姐,外邊的雪都到小腿肚了,二當家正帶人清理,您還是多睡會兒,等院子裏的雪掃乾淨再起來。”
“不睡了,我得去給病號做飯。”
“什麼?!”,槐花陡然提高了音量,一張臉倔強的殺氣騰騰,“小姐,您是金枝玉葉,怎麼能給他做飯?不行,不行,要是讓王……讓姑爺知道,肯定不高興。”
“不就做個飯,有什麼的?還有啊,你們是不是傻,坑你家小姐我的事也讓那誰知道。算了,就當我這人饞,單開小灶,除了自己吃勻給他一碗。你不看看他病怏怏的樣子,不好好餵養,有個三長兩短倒霉的還是咱們。”
想想也是,油膩的不樂意吃,清淡的吧,只有清粥小菜喂下去,熬不了幾天沒準那人還是活不成,槐花也就嘆口氣,牢騷滿腹的過過嘴癮,“大戶人家的少爺真不好伺候!我看吶,他就是欠餓。原來我們在莊子上,菜粥都喝不飽,過年都沒一碗雞湯……”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過慣了錦衣玉食的日子,舌頭都是嬌貴的,哪是一點波折就能改觀?
紀纖雲也不和槐花爭論,穿戴整齊就出了屋。
雪停了風住了,天還是灰濛濛一片,蒼茫大地,人是那麼渺小,呼吸着涼颼颼的清新空氣,瞌睡蟲瞬間跑了個沒蹤影。
不能用掃的,要用木杴鏟雪,兄弟們忙的熱火朝天,一時,她也動了玩兒心,鼓動着李二狗幾個,給她堆個大雪人。
眾人爭先恐後的團雪球,她就去了廚房,等到她做好了勾芡粉的野蘑菇瘦肉湯,一人高的雪人已經有了雛形。
做飯是她來,喂飯還是福嫂,等到紀纖雲把雪人的鼻子眼睛裝點好,福嫂也端了托盤出了屋,走過自家小姐身旁還不忘抱怨,“得回都喝了。他要是再敢拿嬌挑剔,我就給他灌下去。雞湯都不好,還得勞煩小姐你冷哈哈的親自下廚,他啊,也不怕承受不起……”
還挺記仇,對病號不肯喝雞湯耿耿於懷,紀纖雲深知越勸福嫂抱怨越多,索性敷衍一句拉着槐花給雪人衣裳去了。
雖說福嫂幾個多有不滿,礙於病號金貴,看他樂意吃自家小姐的飯食,除了抱怨幾句,之後也沒有阻攔。
這下,紀纖雲就成了個養生廚娘。
大雪封山沒法採買,幸好前些日子囤積了不少,可冬日裏食材還是匱乏得很,做出可口的羹湯還是需要費些腦細胞。
每每在廚房忙碌,她便想起初到冥王府的那些日子,那時亓凌霄病着,她被皇後下毒不得已做內奸,為了討好那貨得意留下,成天不遺餘力的做湯做果汁。
隔了一年多光景,想來,就跟發生在昨日一般。
在廚房忙碌會想起,給病號換藥也會想起,就連看着福嫂給病號喂飯,也會禁不住想起曾經和冥王周旋的那些荒唐時光。
一幕幕在腦海翻騰,根本控制不了。
領略了什麼叫觸景生情,思念如潮,吞噬着她的那些殘存賭氣成分。
心底深處那些彆扭的較勁一點點瓦解,倒是讓她想通了不少事。
既然想念,就回去唄,也當全了那貨的面子,何樂而不為。
兩地這麼耗着,誰也不肯低頭,那不是互相折磨嗎?
傻!
她是聰明的,不要做亓凌霄那種傻瓜。
可想的再透徹,外頭的皚皚白雪就是攔路虎,每每閑下來,她就對着沒有融化跡象的雪地嘆一聲,“亓凌霄啊亓凌霄,老天爺都讓我跟你耗着,可不賴我。”
下不了山,每天也就做幾頓飯,唯一消磨時光的項目,還是聽老頭說書。
說書老頭在山上待了幾天,又不聾不瞎,土匪能救人,待他也是好吃好喝和顏悅色,早沒了恐懼。
和幾個兄弟住一屋,飯桌上談笑風生,偶爾,還跟兄弟們開兩句玩笑。
這樣一來,說書的時候發揮如常,一張嘴口吐蓮花,故事拿捏精彩的引人入勝,引得山上不少人如痴如醉。
一時間,說書老頭成了山上大紅人,總有人圍在旁邊問下文如何,面對那幾個崇拜期待的眼神,老頭慢慢開始拿嬌,大模大樣的賣關子,惹得眾人急不得腦不得,抓心撓肝,只盼着老頭白日裏開講。
比起新加入的狂熱書迷,紀纖雲這個第一個發現新大陸,慧眼識珠把人綁上山的大當家,似乎,熱情消退了許多。
書說到精彩處,兄弟們拍手叫好,氣氛高漲的很,再看她,好像就是慢半拍。
漸漸的,不光旁人,就連她自己也是疑惑不解。
她這是怎麼了?怎麼總是困兮兮,腦神經懶散的似乎總在神遊天外,老頭說的什麼,時常根本接不上。
難道,是太想那貨?
天啦擼,她原來是個情聖,這……這也太離譜了。
難以接受相思成疾的一面,紀纖雲拼了,強迫着自己磕着瓜子專心聽書,實在睏倦走神就親自上場,抱出古琴給大傢伙彈奏一曲。
就算這麼努力分散注意力,到頭來,她還是發現,情況不容樂觀。
面對腦袋裏的最終答案,她實在欲哭無淚的想撞牆。
紀纖雲啊紀纖雲,沒出息!
實在沒出息!
怎麼會為了個男人神魂顛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