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三章 善良
陸雲平猛地一怔,身體定在那裏,然後直接跪在地上,口中一下噴出一口鮮紅。
而用盡所有力氣的吳千也跪倒在地,意識早已恍惚,他躺下了,側眼望着那馬上就要將他吞沒的大火,忽然間笑了,帶了幾分苦澀地說道:“你瞧……善良的人,總是……總是活不長的……對……嗎?你……還是這麼天真……陸……雲平……”
他笑了,又有幾分失神,在彌留之際,腦海里忽然浮現了沈念七在畫館時與他嬉笑的樣子。由是,最後的最後,吳千又笑了。
“對不起了……丫頭……宋文涵……欠你的畫……要……食言了。”
說完這句,吳千的扯扯唇角,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陸雲平也已經撐不住了,身子一倒,跌在地上,望着上方逐漸掀起的黑煙,滿是血的右手僅僅攥着杜一溪的方子。
“如果……那麼對不起她……為何……還要這麼做……”他嗤笑,試圖往外挪動身體,但每挪一下,都無疑是撕心裂肺的痛。
必須……必須將方子送出去,必須……
“來人啊……來人……”陸雲平用着乾澀的聲音喊道,他比任何時候都要着急,可是他的身體卻根本無法動彈,他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喊着人來,然後痛苦地垂着地。
可是,煙塵已經籠罩了整個酒樓,不會再有人進來。
到最後,還是一無所成嗎?就像當年一樣……
他不由苦笑,笑中透着悲痛。
然而就在這時,兩個年輕的身影映入了他模糊的視線。
“在這裏!!”一個熟悉的聲音出現,瘦小的身板兒矇著濕潤的被單兒沖入,“無生!撐住,我來救你了!”
一開始,他以為是沈念七,但是對方確實個男孩子的聲音。
然而,無論是誰都無所謂,陸雲平一把抓住他的手,將方子交給來人,說道:“不要管我……將這個,送到沈念七手上……馬上!!!”
說完,陸雲平用最後的力氣,將少年推了出去。
少年有些無助,但是似乎知道手上東西的重要性,回頭看了一眼陸雲平,然後立刻跑掉了。
見他走遠,陸雲平終於安心,然後就躺在地上。
已經不會再有人來了……他也差不多就到這裏了。
“唐玄伊……我這個大理寺少卿……完成任務了……你一定要……”陸雲平有些累了,漸漸側過頭,閉上了眼睛。
然而就在他已經等死之際,忽然感覺到身體在若有似無的挪動,似乎有什麼人,正在努力地將他往外拽。
陸雲平眉心微皺,虛弱地睜開眼。
他已經什麼都看不清了,但是那個正在拉着他的人,明顯坐着一個輪椅。
他拉得很辛苦,時不時會聽到痛苦的呻吟,但是他始終緊攥着他的衣角,一邊咳嗽着,一邊無助地將他往外拖拽。
“戴……德生?”陸雲平愣住了,即使看不清,但他仍然能夠認出這個輪廓。
“撐下去……別放棄……我會救你出去……馬上……馬上就到了……”戴德生咬牙說道,但是他每用一下力,都能聽到斷骨的聲音。戴德生咬緊牙關,疼得只流眼淚,但是他的小手仍舊僅僅攥着陸雲平的衣角。
陸雲平腦中一片空白,在他的記憶里,這個少年應該是恨着自己的,因為他曾不止一次的將明知道有毒的東西送到他的身邊,他的父親淪為杜一溪的劊子手,也都是他一手促成。
他明明是一個想殺自己的人,為何他會來救他?
“你……不恨我嗎?”陸雲平問道,眼中第一次出現了無助與彷徨。
那拉着他的小手頓了一下,他回過頭,用着痛苦的神情面對着他,說道:“當然恨,如果沒有你,沒有杜一溪,我的父親不會走上那一步……我也不會被吃那種東西……我經歷了別人無法忍受的痛苦……我永遠不會忘記這份仇恨。”
“那你為什麼還要救我?”陸雲平問道。
“我只是……”戴德生顫抖着咬住牙,說道,“無法見死不救,僅此而已。”
他說完,又繼續悶着頭,一點一點地挪動輪椅,拽動着陸雲平的身體。
陸雲平沉默了,而後又笑了,眼角漸漸濕潤。
他忽然間想起方才吳千說的話,說他是善良的人。
然而,在他看來,戴德生才是真正善良的人,他這個為了自己活下去做盡壞事的男人,又能及這個少年分毫?
對啊,如果就這樣死去,他又如何還能換下這份罪孽?
正像吳千所說,活着,是人間地獄,死了反而可以解脫。
他罪孽深重,又如何能此時就解脫。
他還有事要做……
陸雲平緊閉雙眼,下一瞬突然抓住了戴德生輪椅的輪子。
戴德生愣了一下,低頭看向陸雲平。
陸雲平苦笑道:“少年……你這樣,只會與我同歸於盡,一起燒死在這個地方。”
戴德生沒有想過,但仍舊倔強地拖着他要走。
可陸雲平仍舊拽着他的輪子。
“還是……我來吧。”陸雲平突然痛苦地低吼一聲,捂着自己的傷,渾身顫抖地跪在地上,撐着戴德生的輪椅,一點點站起。這是他全部的力氣,甚至說,是已經超出他極限的力氣。但是腦海里卻有一個信念支撐他繼續下去。
活着,然後向這個人贖罪。
他用力眨眼,但什麼也看不清,於是說道:“給我指路……我帶你出去。”
戴德生臉上露出複雜的情緒,終是點點頭。
火勢越來越大,吞沒了整個酒樓,點亮了這逐漸被黑暗籠罩的長安。
……
長安,大理寺議事堂。
沈念七仍在焦急地等待着杜一溪的方子,但是她不敢到處動彈打擾唐玄伊,只是悶在那裏一個人攥着拳倒數着時辰。
唐玄伊則保持着沉思。
沈念七終於忍不住了,走到唐玄伊面前問道:“唐卿,是不是還有什麼事?”
唐玄伊抬眸看向念七,說道:“我也不知,按理說,該想的都已經想到了,但是還是覺得……有個一很關鍵的地方沒有想到。”頓頓,“日蝕,為什麼,一定要趕在日蝕來犯?”
念七愣了下,以為之前這個問題已經解決了:“不是說,日蝕是甘平給突厥叛軍的一個攻城信號?”
“雖然這一點應該是確定的,突厥攻入已經驗證了這件事。但是,還有一個問題我想不通。”唐玄伊說道,“方才城外來報,來犯突厥叛軍雖然不少,但一共也就一千五百人左右,如果讓突厥攻城是主要目的,那麼未免有些太小看唐兵。大軍不久將至,短短時間突厥兵決然攻不破餘下兵力。為何他們一點不急……我在想,會不會他們還有別的陰謀。”
經唐玄伊這麼一說,念七也覺得有點兒困惑,可是也無從下手幫唐卿解決。
這時一連串的腳步聲衝來,左志傑拿着一個沾滿血的紙頁回來,說道:“大理,沈博士!這是那個無生讓我交給兩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