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我從沒有被誰知道
我從沒有被誰知道,所以也沒有被誰忘記。在別人的回憶中生活,並不是我的目的。遇見是兩個人的事,離開卻是一個人的決定。遇見只是一個開始,離開卻是為了遇見下一個離開;這是一個流行離開的世界,但是我們都不擅長告別。——顧城
夏至總會讓人內心躁動,喉嚨似乎被什麼扼住了,帶出的熱氣竟讓人覺得呼吸都困難,滿大街的空氣中充滿了燥熱的泥土腥氣,連知了都已受不住這樣悶熱不堪的天氣,更何況那些走在毒辣辣太陽底下汗流浹背的人們了。
“二小姐回來啦!”一眼就瞧見周芮跨進門的榮媽把手在衣服側邊搓了幾下,連忙去后廚端出早已經備好了的冰鎮過好幾個時辰的綠豆湯。
“二小姐,瞧你這熱的,快,趕緊喝碗綠豆湯解解暑氣,這幾日的天啊真是不讓人安生吶,這一動就願意出汗。”榮媽一手遞過湯水,一手接過周芮的書包。看着周芮熱的臉紅氣喘一把接過湯水的樣子,也是欣慰的。這榮媽,呆在周家幾十年,是個心善的,對着周芮是能多疼點兒就多疼點兒。
周芮早已熱得香汗直流,紅撲撲的小臉像只煮熟透的蝦子,接過綠豆湯一股腦兒地下肚,一下子熱氣就緩和了一半了。
“榮媽,大娘現在在裏屋嗎?”周芮放下碗,略微緩了緩,紅暈也有稍稍褪去些。
“在吶,這會子就等二小姐你回來了呢,快去吧。”
周芮點點頭,放下手裏的碗,就徑直往裏屋大太太屋裏走去。榮媽望着那一抹靚靜的倩影,暗暗地嘆了口氣,心裏暗暗想着:她左右不過是個下人,什麼話都說不上,可這就是苦了二小姐了。
其實這周家在清水鎮上也是全鎮聞名的名門望族,從祖輩開始就經商。周家的傳世佳寶桃花酒也是飄香十里,遠近聞名的,可算是酒界的龍頭老大了。這些年當家的周獻禮也有了頤養天年之意,想把家業傳給自己的大兒子周耀輝。奈何這個捧在手心裏長大又是大太太愛子的大兒子偏偏不頂事,自小一副被寵壞了的樣子。
周芮是周獻禮的二女兒,但卻不是大房嫡出,周芮的親生母親命也薄,生下女兒就撒手人寰了。可憐剩下周芮養在馮姨娘屋內,馮姨娘只有一個兒子比周芮大三歲,是周芮二哥,對她倒也不錯,可終究在這周宅裏頭沒點勢力。偌大一個周宅,明明裝潢得氣勢恢宏,但是有時候卻寂靜得令人置身於懸崖峭壁,至少周芮常常這樣尋思。這周宅裏頭沒有多少人情味,沒有幾個能掏心掏肺說上話的的人,這有的只是算計來算計去,你爭我奪,猜忌不斷。
“大娘,你找我嗎?”周芮走進裏屋,望着坐在暗昏屋子中央的老夫人,立在她不遠的地方,淺淺地在嘴角扯了扯笑,象徵性地問了一句。
“你來啦。”過了有好一會大太太才抬了下眼皮,端過桌邊的涼茶,抿了一口,放下茶杯后,看着周芮不動聲色地說道“芮芮啊,近來你大哥開始接手家裏的事物,這前前後後,事兒不少,少不得他忙的。二來現在家裏開支也有些過度,我尋思着減少一些不必要的開支,咱們能省就省着點兒,你大哥也挺辛苦,給他減少點負擔,你說,這事……”大太太說到一半止住目不轉睛地看着周芮,也不往下說,就等着看她什麼反應。
“大娘,我本來也讀書沒什麼用錢的地方,那我看就把我的月俸減少一半。”周芮早猜到了這樣的事了,現在大哥快要接管全部家業,大太太豈肯養着與她毫無相關的閑人呢,剋扣月錢是遲早的事,只是沒想到居然會說的這麼早罷了,想來也是個心急的。
大太太看周芮這麼懂事,立馬中了她的心意,比起那些個跟她討價還價的各路姨娘小姐這事理人情明白的多。馬上就露出欣喜的笑容,“好,好,大娘瞧着這些個兄弟姐妹中數你乖巧,那這就按你的意思吧,大娘也不是故意這麼做的,畢竟這麼大一家開支太大,這也是為了我們周家着想……你說是不是這麼個理兒。”
“我知道,大娘。”周芮點了點頭,咬了咬唇,低低應道。寄人籬下就是要看人臉色過活,剋扣月錢也得變着法地往自己臉上貼金。
“那你就忙你的去吧。”這老婦人見目的已經達到,也不留人,揮了揮手就讓周芮走了。
……
第二天一大清早,周芮從家門口出來,深深吸了一口氣,這夏天裏也只有這早上的空氣最令人感覺稍稍舒適了。平常周芮都是走的大道,不知道今天為啥偏偏選了一條偏幽寂靜幾乎沒人走的小弄堂。也許這弄堂跟自己一樣被這世界所遺忘了,也許這樣的清凈能人短暫地忘記塵世的喧囂和紛爭得到片刻的寧靜。
臨出門前,馮姨娘還跟她抱怨大太太剋扣月錢的事做的不厚道,還有她那個兒子始終不是嫡出終究要低人一等。臨走前,還塞了點零錢給周芮。馮姨娘也是個可憐人,娘家人是老實巴交的農民,沒啥實力,雖說嫁到周宅當姨娘,看似風光,卻處處受人欺負。豪門大院裏頭,這樣的事兒倒也是常見的,哪家大戶不是如此。娘家沒指望,兒子也沒法繼承家業,這偌大的一個周家,一旦分家,就沒她們母子的容身之處。所以近幾年來也是各處省吃儉用剩下一些積蓄,未雨綢繆着。說來馮姨娘對周芮算是好的了,也是看她也是個可憐人早早地沒了娘,這麼多年對她也是當閨女看待,也不虧待她。
想起這些事來,周芮心裏就泛起酸來,像打翻的陳醋釀,聞着嘗着都是酸的。這偌大的周府,終究不會是她周芮永久的歸宿。周芮用力當甩了甩腦袋,把這些思緒打亂,努力地將這些東西擠出自己的腦袋。
弄堂的那一頭,林真正因為昨天的事整的火急火燎一大早上就不消停。
“驍哥,東邊那頭的事強子去擺平了,不是什麼大事,就是幾個不長眼的欠收拾,強子給處理了。”林真沒想到老大一大早就起床把他整得都沒頭緒了,突然轉念一想賊賊地一笑,“驍哥,昨晚那妞不錯吧?怎麼今天還能起這麼早?”
“以後少他娘的再往老子床上塞人,一天天不正經的找練!”鍾厚驍揉了揉緊鎖的眉頭,東邊近來這幾日一直鬧事不斷,看來那幾個老傢伙已經沉不住氣了。過不了多久就要動手了,呵,可是他鐘厚驍的命可不是這麼好拿的,算命的都說他是命硬,那要看看是他鐘厚驍的命硬還是他們幾個老不死的壽長?
“喲,這大清早的,還有這樣俊的妞吶,還在這樣荒郊的小弄堂里,不會是碰到鬼了吧?”眼尖的林真瞅見了獨自一人的周芮,一身乾淨的學生裝,梳着兩個長長的辮子,服服帖帖掛在胸前,看起來乾淨得出塵。一雙水汪汪的眼睛裏沒有任何一絲驚恐,與以往的那些個學生打扮的女子不同,她們一般見到他們這些個地痞流氓都驚慌失措地避開,唯恐避之不及。而眼前的這個女子則很是不同,她的眼裏沒有害怕,卻流露出一種看不出的情緒,步子還是正常的速度,好像當他們不存在似得。
周芮聞聲看見了眼前的男子,鍾厚驍,她是聽說過的,在清水鎮誰不知道鍾厚驍這三個字啊,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小混混一夜之間一舉成為了稱霸一方的雄厚力量,據說以非常兇狠的手段取代了他的老東家,成為新的慶余幫當家。一直以為是個粗猛大漢,沒料想年紀輕輕,一雙鋒利的眸子深不見底,渾身散發出一種令人不敢直視的王者氣場,有些人不得不承認天生就帶有震懾一切的氣勢。
林真對着周芮壞壞地吹了幾聲口哨,令周芮不禁微微皺了皺眉,今天果然是出門沒看黃曆啊。
“我說小丫頭,這大早上的一個人在這荒涼的小弄堂里不怕遇到壞人啊?”林真攔住了正要與他們檫肩而過的周芮,想要逗逗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
“本來以為要遇不上了,喏,這不正遇上了么?”說完,周芮定定的看這林真,在這種口頭之爭上,周芮可是從小耍到大,偌大的一個周宅裏頭什麼姨娘什麼小姐的天天練嘴皮子,還從未輸過。
“小丫頭片子,毛還沒長齊,嘴巴倒是伶俐,知不知道我們是誰?”林真一瞅這小丫頭看着水靈靈的,膽子還不小,不由起了逗弄的心思,想嚇唬嚇唬她。
“你都不知道我是誰,我怎麼知道你們是誰?而且這麼荒涼之地就我一瘦弱女子,你不覺得奇怪么?萬一……”周芮看着一臉痞樣欠揍的林真故意說得神神忽忽的,看到他似信非信的樣子,不禁覺得好笑。
正當周芮暗暗嘲諷林真時,突然下巴一痛,下巴被一雙手禁錮住了,疼到周芮快要掉眼淚,逼迫她直視。那雙眼睛深不見底,帶着一絲陰沉,臉部硬朗的線條彰顯着男子的危險氣息。
“看來你膽子是挺肥啊,說,一大清早的在這做什麼。”鍾厚驍邊說邊靠近噴出的熱熱的氣息打在周芮的臉頰,惹得周芮臉上泛起微微的紅暈。
周芮長這麼大還沒跟陌生的男子這樣靠近過,很是彆扭,“你先放開我,不然我怎麼說話啊?”真是個變態,早知道剛剛就別出聲了,忍忍就過去了,準是今早出門沒看黃曆,怎麼能這樣倒霉,凈沒好事。
掐住下巴的手遲疑了幾秒,放開了周芮,終於能大口喘氣了。周芮臉上的紅暈終於稍稍有點褪去。眼前的鐘厚驍眼裏有着幾分狐疑,周芮是知道的,像他們這樣在刀尖上過日子的人,什麼都信同時也要什麼都不信。想必剛才自己的膽大妄為造成了他的誤會了。
“我只是去上學,今天想一個人清靜清靜,所以我才選着走這條小路的,哪裏能想到這……”周芮清了清嗓子忙解釋道,見他眼裏的狐疑有些減少,又緊接說道“不信你看前面走不久就是學校了,再說我叫周芮,我爹是周獻禮,就是那個賣桃花酒的周宅,這樣你總信了吧。”周芮其實很不喜歡對別人說起周宅,但是為了打消鍾厚驍的懷疑,自報家門,過後還暗暗後悔。
“周芮?”眼前的男子眯起眼睛上下打量起周芮,沒有說話,看得周芮心裏一陣泛麻,莫名的緊張。
“原來是周宅的小姐啊,膽子是挺大,那你知道他是誰嗎?”林真不禁對這個周小姐感到有趣,這年頭竟還有這麼有個性的女子。
林真見周芮沒有搭話,又開口“那你麻煩大了,你老子見了我們大哥都要點頭哈腰,你知道惹了我們大哥的後果嗎?你老子回去還不揍扁你……”
雖然周芮從小對周獻禮沒太多感情,畢竟她爹從不缺兒女,但是林真開口閉口一個老子,總是聽着不大舒服,多少有點怒氣。
“鍾、厚、驍。”周芮慢慢地一個一個地吐出這三個字,說完她就後悔了,這麼可以這麼衝動,那可是慶余幫的當家的名諱,自己這樣可不是自尋死路嗎?
等不急一臉不可思議的林真反應過來,就撂了一句“我上學要遲了。”便撒腿跑開,頭都不敢回一下,生怕看此刻鐘厚驍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