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血戰(上)
元鼎奔出數里,身後突然傳來馬蹄聲,頓時警覺起來,慢慢減速,往路邊上靠去,在一處密林中潛伏下來。很快,蹄聲迫近,一騎追來,在不遠處減速,來回走了兩圈,馬背上之人竟是小黃。
小黃一臉焦急之色,在熊津城外大破新羅軍后,元鼎就讓方文山在方回春堂給他找了份差事潛伏下來。昨天一早,沙吒相如突然派人找到他,說元鼎被抓了,但是會有人安排出逃,讓他在泗沘城東門外的小樹林附近接應。小黃趕緊動身,提前趕到小樹林,在附近逡巡許久,還得避開偶爾經過的唐軍和新羅軍巡邏隊,早已是焦急難耐。
“呼!”破風聲來,小黃本能的一閃,躲開飛來的石頭,喝道:“什麼人!”
“是我!”元鼎小聲喊道。
“大哥!”小黃連忙下馬,牽着馬朝元鼎的方向摸去。
“還行啊,沒被我打着!”元鼎靠在一棵樹下,脫了軟甲,正在用布條清理身上的傷口——長時間的騎馬讓凝結的傷口重新崩開,血水又滲了出來。
“大哥,你這是?”小黃看見他身上那幾道傷口,大驚失色。要知道當初大戰新羅軍,元鼎都是毫髮無損;此番去了趟泗沘城,怎地就變成這樣了?
元鼎道:“別問了,有沒有帶傷葯?”
小黃急忙摸出隨身攜帶的傷葯,手忙腳亂的替他敷上,再包紮好。
元鼎喝了口水,道:“誰讓你來的?”
“是沙吒公子,他說有人會放你出來,讓我來接應。”小黃道。他本以為元鼎此次立下大功,很快就能風風光光的跟隨大軍返回大唐,可從現在看,似乎不是那麼回事。
元鼎回想出逃前後的發生的一幕幕,特別是大牢中沙吒孫登的表現,立刻想到定是沙吒相如這傢伙,一邊托族兄沙吒孫登放水,一邊讓小黃過來,自己卻不知道躲哪兒去了,只道:“我回不了大唐了。”
小黃猶豫了下,道:“大哥,你犯事了?”
元鼎點點頭,道:“算是吧!柴國公看上了你嫂子,你大哥我就帶人把她給搶了回來,還踹了柴國公一腳。你說,這事兒大不大?”
小黃着實被嚇了一跳,從國公手裏搶人啊,還踢了國公,再大的功勞也抵不過呀;他本想跟着元鼎立功升職,現在好了,啥都沒了,不禁有些失落。
元鼎看出他的失落,道:“我犯事了,你沒有。去找劉仁軌劉大人,跟他一起回大唐,他不會虧待你的。”
小黃猶豫了,他也是有理想有抱負的大好青年,被曹別駕派到百濟來,也是為了掙一份功名,誰又願意兩手空空的回去?
元鼎拍了他兩下,道:“走吧,再不走,等追兵到了就走不了了!”
小黃霍然起身。
元鼎看他的神色,以為他會大義凜然說一通兄弟情義,然後毅然留下,與自己並肩逃亡,不想小黃說了句“那我走了”,然後把身上的傷葯乾糧解暑葯和盤纏全部拿出來堆在元鼎面前,翻身上馬。
“這小子!”元鼎看着面前的一堆東西哭笑不得,揮揮手,讓他趕緊走。
小黃一拱手,打馬離去,沒有半點拖泥帶水。
元鼎套上軟甲,披上外衣,紮好腰帶,將東西收好,正要翻身上馬,突然警覺起來,多年的經驗告訴他,危險正在臨近,而且速度很快。元鼎沒有立刻逃走,而是悄悄潛伏下來——現在他還沒有暴露行蹤,正好看看追兵是什麼人。
很快,一隊唐軍騎兵沿着大路奔來,前後左右各有哨騎,兩騎一組,標準的搜索隊形。在元鼎的刻意隱藏下,這些軍中游騎顯然無法像馬快那般發現蛛絲馬跡,便繼續向東搜索。元鼎靠在樹下,一邊啃乾糧,一邊閉目養神。天氣太熱,出汗太多傷口會化膿,此刻他最需要的就是恢復體力,讓傷口重新凝結,等到天黑涼爽,才是最好的逃跑時機。
夕陽西下,元鼎猛一個激靈,從沉睡中驚醒,抓過橫刀就地一滾,躲進不遠處的草叢中。兩枝短矢“噗噗”扎進原先棲身處的樹榦上,兀自顫動。
“來得好快!”元鼎伏下身子,暗暗慶幸自己足夠警覺,否則此刻已被釘了個透心涼。按理他睡覺的地方及其隱蔽,輕易不會被發現,唯一的可能就是自己太累了睡覺打呼,被他們聽到聲音,暴露了方位,這才招來兩枝試探的短矢。從短矢的形制上看,不像是唐軍所發,難道是新羅人?
“呼呼!”樹林裏閃過幾道人影,速度極快,很快就沒入大樹陰影中,身法不像軍中斥候,倒像是江湖殺手。
元鼎抓過一截樹枝,突然朝另一個方向擲出。
“嗖!”樹枝驚動了對手,引來一枝短矢。
元鼎記下短矢射來的方向,擲出第二根樹枝。
“嗖!”又是一枝短矢。
兩枝短矢,路線交錯,便是對手藏身之處!
對手放出兩矢,需要重新上弦,這便是他的機會!
元鼎像只敏捷的豹子,迅速朝心中劃定的坐標靠近,待到一丈外突然停下,向左一滾,原先靠近的方向又是兩枝短矢。
“至少有四個人!”元鼎伏地不動,凝神傾聽,首先要確定對方的人數。
“西八,怎麼不見了!”其中一人用三韓土話道。
“果然是新羅人!”元鼎心中怒意更甚,從功臣到逃犯,柴哲威固然是罪魁禍首,可若不是金仁問在宴會上那番挑撥離間,自己又豈會淪為階下囚!元鼎輕輕撥開草叢,五個新羅人兩前兩后,各持弩箭,居中一人手持長刀,應該是隊長。
元鼎本可避開他們,可轉念一想,這只是第一撥,後面還會有更多的新羅人在追捕,而躲避追捕最好的利器,便是他們手中的弩箭!想到這兒,元鼎悄悄爬上一棵大樹,躲在了新羅人的前進方向上。
很快,新羅小分隊就從樹下經過。五個人無比緊張,他們也知道獵物就在附近,絕對不可掉以輕心。就在最後一人剛剛經過大樹之際,樹蔭中突然掠下一道黑影,將他撲倒在地,反手一刀扎進咽喉。
“噗!”滾熱的鮮血濺到臉上,激起元鼎無邊戰意。不等前面的人反應過來,元鼎欺身追上兩步,一刀劈過第二人的后膝。那人慘叫倒地,抬起手將短弩對準元鼎。元鼎側身一讓,一刀將其手腕斬斷,就地一滾,撿起短弩,抬手就是一箭!
“噗!”走在最前面的新羅人應聲倒地。剩下一刀一弩,轉身來戰。
元鼎丟了短弩,左手障刀飛擲而出,擦着持刀的新羅人面門掠過。那新羅人大驚失色,連忙揮刀格擋,又被元鼎一刀劈中刀面,震得虎口劇痛。元鼎飛起一腳踢中他心窩,將他撞翻在地,用膝蓋壓住他握刀的手,橫刀反握抵在他咽喉,朝前面最後一個新羅人道:“放下兵器!”
那新羅人猶猶豫豫,想放下不甘心,不想放下又擔心隊長安危。元鼎要的就是他的猶豫,手中用力,橫刀割斷隊長咽喉,接着一記漂亮的側踢,將其短弩踢飛,橫刀重重劈落,將其面門一剖為二。先前被射中的那個新羅人沒有死絕,掙扎着想逃走,被元鼎趕上,一刀斃命。
元鼎收起雙刀,給每個新羅人都補了一刀,將他們的乾糧傷葯弩箭一掃而空,喚來坐騎,剛剛翻身上馬,就聽見身後響起了急促的馬蹄聲。元鼎快馬一鞭,發足狂奔。後面的馬蹄聲也跟着變快,竟不下十騎!
“噠噠噠!”元鼎一口氣奔出十幾里,身後追兵越來越近。元鼎這才意識到,沙吒孫登給自己準備的並不是什麼好馬,只是普通的坐騎,平日裏代步趕路不在話下,可一旦衝刺狂奔,馬性好壞便顯露出來。元鼎沒有辦法,只能一邊不停的用腳踢馬腹,催促馬兒快跑,一邊摘下短弩,隨時準備射擊。
“噠噠噠!”追兵的馬蹄聲越來越近。
元鼎回頭一看,夕陽下,身後黑影憧憧,對手正排成雙排隊形追來。元鼎瞅準時機,抬手扣動扳機,短矢破空而去,掠過沖在最前面的兩騎,正中居中一人!
“撲通!”有人墜馬。後面的的騎兵躲閃不及,生生撞了上去,十幾隻馬蹄飛踏而過,將墜馬之人踩為肉泥,追兵隊形也為之斷成兩截。
元鼎在馬背上沒法用一隻手重新填裝短矢,只能將短弩往馬鞍旁一掛,抽出橫刀,反握在手。橫刀作為唐軍的制式兵器,由於刀身筆直,並不適合馬上劈砍,一般都用於步戰;可大殺器陌刀留在了熊津城方文山府上,元鼎也只能勉為其難用橫刀來準備馬戰。
“哧啷!”元鼎聽到了身後追兵拔刀的聲音——馬背顛簸,無法用弩箭很好的瞄準,即便是在馬背上的突厥人,一邊騎馬一邊射箭的精度也不高,很多時候都是靠密集的箭雨來殺傷對手,這些出身山民的新羅人就更不用說了。
就在這時,前方路中央突然出現了一溜人影。元鼎心下大駭,新羅人居然還設下了埋伏,還真捨得下血本對付自己!為今之計,只有硬闖出去了!
“呔!”前方攔路之人中有人大喊一聲,道,“此樹是俺栽,此路是俺開,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說著揚了揚手中那柄巨大的鏟子,道,“這,就是俺開山種樹的傢伙事!”
“馬十二!”元鼎又驚又喜,萬沒想到這廝會來劫道。
馬十二得意洋洋的朝元鼎飛了個眉毛,道:“兄弟,怎麼樣,及不及時,帥不帥!”七八條蒙面彪形大漢各持兵器站在兩邊,一伙人往那兒一橫,將整條路堵得嚴嚴實實,還不停的抖腿得瑟。
“帥,太他媽帥了!”元鼎放聲大笑,策馬走到馬十二身邊,道,“你怎知道我會從這走?”
馬十二斜了他一眼,道:“有個老道士來找俺,說你得罪了個大人物被人追殺,會從這裏過。俺們閑着也是閑着,就來湊個熱鬧。放心,俺老馬出來混,就一條,誰吃虧,俺就幫誰!你走先,俺斷後!”
元鼎立刻想到是噹噹兒在暗中通風報信,這段日子這廝也不知死哪去了,於是道:“老馬,你這個情我領了,先走一步!”說完一拱手,打馬而去。
新羅眾人無不生出荒誕莫名之感:百濟都滅了,從哪裏冒出來這麼一夥山賊?兩人居然還聊起來了,什麼意思,看不起我們花郎團殺手嗎?
馬十二伸手數了數雙方人數,道:“俺這個人很公平,俺們九個人,你們十個人,一對一,你們留下九個,剩下一個過去。”
一旁的大能茂低聲道:“大哥,他們也是九個。”
馬十二一愣,居然數錯了?道:“那就一對一,來來來!”
新羅人一陣頭大,他們都是花郎團訓練出來的殺手,擅長追蹤伏擊,騎馬不過是為了代步追趕,可沒把握在馬背上打贏眼前這伙強人。追兵頭目打了個手勢,翻身下馬,拔出長刀。其餘追兵也跟着下馬,亮出兵器——不幹掉這伙山賊,是沒法繼續追下去了。
馬十二大鏟子一橫,吼道:“兀那狗賊,納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