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四面楚歌
聽藍村長這樣一問,艾梁一怔。
王江寧和呂沖元心知肚明,只是警惕地防備着那些似乎越來越狂躁的侍衛。已恢復過來的李錯則趁眾人不備,悄悄向鹿兒潛過去。唯有梅檀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鏡,指着噴吐着越來越濃重的紅色霧氣的龍嘴說道:“是因為這被地熱催動的毒霧吧?”
“不錯!你可比這傢伙聰明多了!”藍村長咧嘴一笑,整個人都表現出一種不同尋常的奇特氣息來。他此刻臉上也開始漲紅,梅檀卻看得清楚,藍村長的這張紅臉,並不是恢復血氣那種紅,而是一種形如鬼魅般的黑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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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他媽廢話!寶藏在哪裏!快說!”艾梁這時候似乎也意識到情況好像不對勁了。那些侍衛這時候全都拿起了刀,半彎着腰,佝僂着身子,且都開始不自控般的抽搐起來。臉上更是面目猙獰,眼睛充血,半張着嘴,全然沒有半分人類的模樣,個個都如同即將發狂的瘋狗一般。而更令艾梁擔心的,則是登龍台下面之前那些瘋狂跪拜“靈官附體”的村民們,這時候也好像全都蜂擁到了登龍台下面的入口處,喧囂吵鬧的聲音越來越大。而自己留着守住這條“退路”的只有兩個人,若是被那些村民沖了上來……那真是有死無生了。
所謂怕什麼來什麼,艾梁正在心裏打着鼓,剛不經意間回頭看了一眼那條通路,一個渾身是血的人正在拚命地往登龍台上爬。
艾梁的心頓時涼到了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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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那些村民!都瘋了!老六……老六給他們活活打死了!我們攔不住,他們跟瘋了一樣衝上來了!”那血人果然就是艾梁的人,此刻他也只剩下一口氣吊著,強撐着爬到登龍台上喊出這句話,就撲通一下歪倒過去,不知死活。而在他身後的通道里,黑暗中似乎有無數的人在往登龍台上擠,那些人發出的聲音如同鬼魅般凄厲可怖,眼瞅着就要衝上台來了。
艾梁身邊的人這時候也都慌了神,半手金眼見形勢不妙,急忙扯了扯艾梁的袖子。而一向鎮定自若的艾梁此時臉上也有些驚慌,一邊看着越來越近的那些護衛,一邊盯着身後隨時要衝上來的村民,不知所措。
藍村長身邊扶着他的侍衛這時候也已經紛紛執刀在手,再無一人攙扶着藍村長。而他彷彿已經全然不覺腿上的疼痛,依然直勾勾地盯着艾梁,嘴裏喃喃說道:“歷代登龍大典,都是選擇這龍息之時。唯有將活人生祭,投入龍嘴,才能平息龍怒,止住龍息。歷代列祖列宗苦心鑽研出了避龍散,在登龍大典前全村服下,才不會被這龍息嗆死。”
也不知道是護衛里哪一個率先按捺不住心中被毒劑催動的狂躁,只聽得護衛人群中有人發出了尖厲的叫聲,便揮着刀沖艾梁他們沖了過去。
槍聲、哭喊聲和吼叫聲在這登龍台上頓時此起彼伏,叫人心煩意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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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村長卻對眼前的一切充耳不聞,依然死死盯着艾梁,自說自話:“然傳至我手上,卻早已發現這避龍散有莫大之害處,服用之後雖然看起來不懼龍息,但實則中毒已深,在龍息的催用之下,人,就再也不是人了,殺戮之意再也無法遏制,見血方休,不死不滅。只是以前有人祭壓制龍息,這毒倒也發不出來。如今……哈哈,如今拜你們所賜,所有人都逃不過了……”
那些護衛此刻似乎已經完全喪失了心智,不但有人衝上去砍殺艾梁一夥,還有人拿着刀對着身邊的人也開始發瘋一般狂砍起來。那些衝上登龍台的村民此刻也蜂擁而至,他們與那些護衛一般無二的癲狂表情早已說明藍村長所言非虛。而這群人襲擊的對象,除了夾在中間的艾梁一伙人,更是見人就襲擊,一時間,持刀的護衛、艾梁一群人、癲狂的村民,全都廝殺在了一起,場面再無可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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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江寧臉色鐵青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一擊棗木拐擊倒了一個衝上來的村民。那人看起來也不過二十齣頭的樣子,面目卻已經扭曲,雙目圓睜,眼珠子都像要瞪出來一般。大張的嘴也不知道是笑還是在吼叫,發出的也全是毫無意義的音節。在被王江寧一擊擊中頭部后,頓時血流不止,那人竟然全然不知疼痛,繼續向王江寧他們撲了過來。
王江寧從未見過被重創成這樣還能傷人的人,眼見那人就要再次衝到面前,王江寧幾乎是措手不及了。
突然一道白光閃過,那人頸間頓時飛濺開一大片血花,終於轟的一聲倒了下去。
王江寧回頭一看,正是李錯在千鈞一髮之際擲出了手中彎刀,擊倒了那人。而那人如雨一樣傾灑出來的血,只不過是現場血腥廝殺的一個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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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沒人注意到藍村長,而他的聲音,卻依然回蕩在登龍台上。
“如今被王江寧這幫人壞了登龍大典,龍息吐啖不止,你們這些未曾服用避龍散的外人,自然逃不了中毒而死,而我盤虯村的上下幾百口人,也是再無生路了。就算是我,也再壓制不住他們了。你們都自以為聰明,救這個救那個,卻哪裏知道我盤虯村這千百年來宿命中的苦衷呢?可笑,哈哈哈哈,可笑啊!”
這是藍村長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王江寧看到藍村長的最後一眼,是仰天長笑的藍村長,被他最忠心的一個護衛一刀斜劈下去,眼見是不活了,他臉上掛着詭異的笑緩緩倒下,眼睛大睜着死死盯着王江寧他們的方向,令他不由得打了個哆嗦。而那個護衛只抹了一把臉上的血,便又揮着刀子和一個村民格鬥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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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江寧和呂沖元把梅檀和被李錯救下來的鹿兒護在中間,一左一右苦苦支撐着。本來以呂沖元的身手,打倒敵人絕非難事,但此刻他們要面對的,卻似乎是一群不知道疼痛甚至不知道死活的敵人。一個護衛提着刀衝著呂沖元用力揮砍,呂沖元自然也不敢用桃木劍硬接,只能左躲右閃地躲避再伺機反擊,哪知道自己多次拳腳擊中那護衛的諸多要害,他卻全然不知疼痛,甚至連揮刀的姿勢都不變,就是當頭力劈,竟硬生生把呂沖元逼得步步敗退,狼狽之極。
那邊王江寧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裏去,他被兩個村民纏抱在一起,其中甚至還有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婦人。那二人如同猿猴一樣,抱着王江寧又抓又咬,若不是王江寧眼疾手快,一根手指都差點給那婦人咬掉。他幾次覓得機會用棗木拐反擊,打得那兩人全都頭破血流,卻毫無用處。
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感湧上了王江寧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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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連着三聲槍響。
李錯果斷地搶過了王江寧的槍,毫不猶豫地扣動扳機,把糾纏着王江寧和呂沖元的那三人全都打得腦袋開了花。
“別留手了!你不殺他們,他們就要你們的命!接着!”李錯衝著方寸大亂的二人一頓咆哮,從地上撿起兩把刀,扔到王江寧和呂沖元的手上。
王江寧和呂沖元對視一眼,二人都深吸了一口氣。
他們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恐懼,以及被這種恐懼逼到極限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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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無法可想,通到檯子上的那條路是殺不出去的,我們唯一的機會,就是再次從龍嘴裏下去!”王江寧大聲吼道,他剛一刀砍倒一個只剩下一條胳膊的侍衛。
“可是那裏面有毒氣!”呂沖元因着之前的“靈官附體”而聲音沙啞,經過這番廝殺,他髮髻凌亂,道袍也被血染得黑紅黑紅的。他彷彿也是越戰越瘋,甚至都不再看眼前的敵人到底是誰,一副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的樣子。
“毒霧已經變淡了!這次間歇地熱應該已經快結束了!”梅檀努力護着已經被嚇傻的鹿兒,一把推開了一個撲上來的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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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向龍嘴靠過去!李錯!快走啊!”王江寧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赫然發現李錯並沒有向龍嘴的方向靠攏,而是向艾梁的那個方向又走了幾步!
李錯對王江寧的呼喊充耳不聞,只是定定地舉着槍瞄準艾梁的方向。
王江寧咬了咬牙,一把扯過呂沖元吼道:“你帶教授他們先進龍嘴!”
呂沖元這次卻全然不顧王江寧的叮囑,一刀揮出去,嘴裏大喊道:“走個屁!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我一個人也帶不了他們!”
王江寧馬上意識到呂沖元說的是實話。僅靠呂沖元一人是絕對無法抵擋四面八方的村民和侍衛的,那些人現在只是在漫無目的地互相攻擊,但若是只留下呂沖元一個來掩護梅檀和鹿兒,呂沖元就是有三頭六臂也招架不住。
王江寧咬着牙罵了句娘,只得先盡量靠近李錯,貼到李錯的後背上幫她打掩護,同時嘴裏大聲叫道:“你在幹嗎啊?快走啊!”
“那隻鳥,決不能讓它飛上天!”李錯的語氣倒是說不出地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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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艾梁他們也是在苦苦支撐。
不過眨眼的工夫,他帶的六個人就死得只剩一半了。而且全都扔了長槍,拿着刀在與前後夾擊的村民護衛們搏鬥着。半手金此刻已經躺在地上,滿身是血不知死活。艾梁的手槍已經打光了所有的子彈,此刻他也拿着刀在與護衛對砍着。那隻白色的貓頭鷹卻十分忠心,並不飛高而是在幫着艾梁攻擊着村民。這雪鴞十分兇猛,攻擊人的時候專門盯着人的眼睛下嘴或者飛爪,一擊就能把人的眼睛啄瞎。此時雪鴞的頭上腳上翅膀上也已經滿是鮮血,紅白相間的樣子如同一隻可怖的凶獸。
“一旦讓那畜生飛上天報信,我們全都要完蛋。”李錯一邊瞄準一邊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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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江寧很難想像李錯是如何在這樣的局面下還能保持冷靜思考並且做出決斷的,但是他明白李錯的考慮絕對沒有錯。那隻雪鴞十分靈活,無論是村民還是侍衛都無法傷到它分毫,反而被它啄傷不少。而眼下的局面,己方若是能從龍嘴裏逃出生天已經是九死一生之事了,損兵折將而且被團團包圍的艾梁他們只怕真是毫無生機。這人若是死了當然最好,可最怕的就是他若知道自己無法逃出,說不定真的會選擇把整個登龍台炸上天。那可就真是悔之晚矣了。
王江寧正想着,突然他感覺到,李錯似乎輕輕吸了一口氣。
“砰!”李錯的槍再次響了。
那隻正準備再次攻擊一個村民的雪鴞,在半空中被擊中了。只聽得它發出了一聲凄厲之極的慘叫聲,便掉了下來,翻滾着摔到了登龍台一側的草叢裏。
苦苦掙扎的艾梁卻完全無暇顧及自己這個“幫手”被擊倒了,他此刻正被兩個護衛夾攻着。而他身邊帶的人,只剩下兩個還能站着的了。
李錯一擊得手,立刻轉身去和呂沖元他們會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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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令眾人都意想不到的情況再次發生了,李錯回來了,王江寧卻又往艾梁他們那個方向躥了幾步。
“王江寧!你要死啊!趕快回來!”李錯是用刀的老手,此時她一手執槍一手執刀,與呂沖元左右開弓抵擋着撲上來的村民,眼神卻焦急地掛在王江寧的身上。
好在王江寧並沒有衝出去太久,他像是衝到艾梁的手下附近拿了什麼東西,便立即返身與眾人會合了。
李錯打出了最後一顆子彈,擊倒了跟在王江寧身後最近的一個侍衛。
“教授,給你防身用!”眾人看得真切,從死人堆里衝出來的王江寧,左手上抓的是一把長槍,這槍上居然還掛着一串子彈帶!
李錯他們頓時明白,王江寧剛才冒險又衝到艾梁他們那幫人身邊,是為了從艾梁死了的手下那裏給梅檀搶一把槍!
生死關頭,梅檀也毫不猶豫地接過王江寧用命換來的這把槍,熟練地拉栓上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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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望去,到處都是癲狂的村民和護衛在慘烈地廝殺着。滿地的鮮血,在火把的映襯下反射着黑紅的詭異光芒。
可他們已經全然顧忌不到這些了。
王江寧站在最前面,一手執刀,一手拿着棗木拐。李錯在右,沒子彈的手槍已經不見了,一把滿是缺口的刀被她緊緊攥着。呂沖元執刀在左,這個在今晚經歷了天堂和地獄的道長,此時眼裏只有生存。在三人中間的,是一臉冷峻端着長槍的梅檀。
鹿兒的哭聲又響了起來。
“爹!啊!爹啊!”
王江寧側目望去,是老鹿。或者說,老鹿的人頭。此刻正被一個發狂的護衛拿在手上揮舞着。而老鹿那至死不肯閉上的雙眼,更是令人不忍直視。
“鹿兒,閉上眼。”李錯抬手覆住鹿兒的雙眼,同時另一隻手裏的刀趕緊利落地劃破一個村民的肚子,接着沒有絲毫停留就又砍到另一個撲上來的侍衛頭上了。
登龍台,月圓夜,殺聲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