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周長瑾是相信簡凝這話的。

他逼她到了如此地步，她心裏肯定有過這樣的念頭。

但這念頭卻定然也是轉瞬即逝，他若真遇到危險，真到了生死關頭，簡凝絕不會眼睜睜看着他死。

他抬手，正好是被傷到的左手，還不曾抬起就疼得又跌了回去。他索性不管了，只道：「你的下唇被咬破了，不疼嗎？」

簡凝眼裏有惱怒一閃而過。

這都什麼時候了，這人居然還有心情關注這個！

周長瑾輕輕笑了下，道：「現在這屋裏只有你我，若是你真想殺我，我毫無招架之力。只是凝凝，你真的捨得？」

只是凝凝，你真的捨得？

周長瑾不要臉的問出這句話，簡凝腦海里卻好像突然炸了一般。她思考了一路的原因，被周長瑾一語道破，是，她不捨得。周長瑾利用她，周長瑾和齊家有血海深仇，他要殺了她的親人，軟禁了她的外祖母，要殺了她喜歡的齊鈺，可是她居然不捨得他死……

這叫什麼？

真是可笑！

她怎麼會不捨得呢？

簡凝面色蒼白的後退了半步，跟着突然又臉色漲紅，她手裏沒有趁手的兵器，因此她猛地拔出了頭上的金簪。死死抓着那金簪，她神情有些瘋狂的撲向了周長瑾。

周長瑾在她撲上去的那一瞬間閉了眼。

簡凝手舉得高高的，只要一落下，那金簪就會狠狠刺入周長瑾的心臟。甚至不需要再來第二次，只要一次，周長瑾這條命就徹底沒了。

可是她的手卻無論如何也落不下去！

一段漫長的時間。

當周長瑾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簡凝頹然的鬆了手，任由金簪落到了床上。而她也身體一軟，蹲下身，跌坐在床邊。

周長瑾及時伸手，抓住了簡凝的左臂。

他伸出的是左手，沒有上過葯的左手，雖然手背的血已經不再流了，但因為沒有處理過，他這麼不顧傷勢的一動，立刻又有新鮮的血流了出來。順着他的手背滑到手臂上，然後滴到簡凝的手臂上，衣袖上。

「凝凝，給我上藥。」

簡凝不為所動。

「凝凝，你再不管我，我真的要死了。」

簡凝眨眼，眨出了眼淚，「你去死好了！」

周長瑾不顧疼痛往外傾斜出半個身子，伸手攬住了簡凝的脖頸，聲音低低的道：「除了齊家女眷，我答應你，放過齊鈺。」

這已經是周長瑾最大的讓步了。

為了簡凝。

這是簡凝希望的。

甚至，她希望的更多，她希望周長瑾可以放過整個齊氏的人。

但當周長瑾真的答應，當他在這樣的情況下說出這樣的話，她不知為何，卻並不覺得高興。或許理智上是高興的，可是心理上卻突然覺得難受，難受於周長瑾的態度，難受於周長瑾的妥協。

他就這麼喜歡她嗎？

她又有什麼好，又有哪裏值得？

她根本不喜歡他，還想要殺了他，他傻不傻啊！

她不敢去觸碰周長瑾受傷的手，只慢慢轉頭。

周長瑾離她很近，她一轉頭，兩人幾乎要面貼面，唇貼唇。她甚至能感覺到，周長瑾呼出的氣息非常的燙人。

「凝凝，你也是關心我的，在乎我的，對不對？」

「不！」簡凝脫口就道。

周長瑾似乎並不在意，他低笑道：「你不捨得我死，是因為喜歡我，對嗎？」

簡凝閉上眼，再次道：「不！」

「你的下唇傷的嚴重，看起來必須用藥才行。」周長瑾卻突然岔開話題，簡凝微愣的睜開眼，下一刻突然被他吻住了。

輕如羽毛觸碰的一個吻。

可他卻久久都沒有離開。

而簡凝……也忘了推開他。

最後，周長瑾的傷仍然是管家夫婦幫他處理好的。

傷口終於處理好的時候，他已經虛弱的昏睡過去了。

簡凝依然穿着那身帶着血污的衣裳坐在一邊，不顧管家夫妻猶如帶刀子一般的眼神，動都沒動一下。夫妻倆是真氣簡凝了，見她不動，乾脆也裝作忘了伺候簡凝去洗漱更衣的事兒，直接退下了。

簡凝靠坐在床尾，到了半夜，也依然沒有理清腦海里的一團漿糊。

她喜歡周長瑾？不，她不喜歡，她喜歡的人是三表哥齊鈺。她對周長瑾怎麼會有喜歡，她只不過當他是長輩，任何一個長輩若是要死在她面前，她都不忍心的。

不說長輩，便是平輩，晚輩，她也一樣不忍心。

所以她才想要救下齊氏一族。

可……

可周長瑾對她所有的流氓行徑，不管當時是怎樣的態度，此刻想來，她卻全都不生氣。她坐在這兒，藉著留着的一盞昏暗油燈看他，想到的卻是傍晚在城外。

他告訴了她成功的消息，她想走，他卻說：「在你走之前，可不可以陪我吃個晚飯？」

那頓飯，他吃的很慢很慢。

他送她回公主府，到了府門口，他在馬車上有些哀求的對她說：「讓我再抱抱你。」

她下了馬車回府，卻忍不住又跑出來。

他當時滿臉都是期待，是以為她改了主意吧！

他說：「我喜歡的人只有一個。這輩子喜歡的人只有唯一的一個，就是你。」

他說：「凝凝，你願意給我個機會嗎？我保證，我會一輩子對你好。」

他確確實實是喜歡她的。

她只站在自己的立場考慮問題，對他有諸多不滿，諸多指責。可是站在他的立場，他又何嘗不為難，國讎家恨，如何能輕易放下？

他們怎麼會走入這樣的死胡同。

她若真是喜歡上他，外祖母和娘，一定都不會原諒她吧？

簡凝向後靠在床柱上，忍不住嘆了口氣。

「凝凝……」床上的周長瑾卻忽然低低喊了她一聲。

簡凝沒動，只遠遠看過去。

周長瑾並沒有醒來，他依然閉着眼睛，可面色卻有些不正常的潮紅，又叫了簡凝一聲，「凝凝，不要走，不要跟齊鈺走……」

就連在夢裏，他也在想着這些嗎？

簡凝終於起身走近，看見周長瑾的臉色，她嚇了一跳，忙伸手去探他額頭。

滾燙！周長瑾這是發燒了！

若沒發生周長瑾造反這事，安平公主不用管什麼宵禁，想什麼時候出門就可以什麼時候出門。但有了這事，她再是坐立不安，也直到第二日早上，才出門前往成國公府。

得知她過來之前，榮安堂里陶老太太正在見簡明珠和簡成貴。

這兩個孩子，沒見面的時候陶老太太滿心惡感，可見了面，看見兩人眉眼間都有簡松臨的影子，陶老太太的心不由自主就軟了。兒子是被薛小玉那女人勾走了，可孫子孫女卻留了下來，這兩個孩子的確是原不該存在的，可這幾日兩人驚慌害怕，陳娘子又沒好好對他們，這番進了府也不曾好生梳洗一回，瞧起來真是又狼狽又可憐。

陶老太太原是擺了冷臉，可兩孩子進門就跪下，小小的身子還發著抖，她哪裏忍心。

「起來吧！別跪着了！」她嘆息道，「這樣冷的天，也不怕將腿給跪壞了。」

簡成貴抬起小胖手抹着眼淚，聽話的爬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