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陸景初先前察覺到有人在盯着自己瞧,可等他駐足轉身後那道視線卻迅速地消失了,他剛要皺起眉頭,便聽到陸行止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街上人來人往擁擠怎麼就你一人,趙宇呢?」
被陸景初牽着的小白歪頭盯着面前的兩個人看了一會兒,低低地嗚咽了一聲就撲到宋雲芷的腳邊趴下,不住地搖尾巴。
宋雲芷見狀,抿嘴輕笑:「沒想到小白過了這麼久還認得我呢。」
陸景初眼睛不方便,早先幾年晉王跟陸行止提及想到給兒子準備一隻識路聰明的狗兒,陸行止記住了,回到端王府與宋雲芷說了,她便將宋崎府里剛剛出生的小奶狗也就是如今的小白給晉王府送了過去。宋雲芷照料過小白一段時日,但過了兩三年小白還記得人這令她不由覺得驚喜。
陸行止看着妻子笑吟吟的模樣,面上的神色愈發柔和,抬眼看向侄子時,便道:「不如一同走一會兒?」放任陸景初一人牽着小白在街上,陸行止不太放心。故而見陸景初搖頭欲要拒絕,他立即添了句,道,「去東湖吧,湖上泛舟吃茶方不負良辰不是?」
陸景初動動唇,最終也沒有再拒絕,只牽着小白慢悠悠地跟着陸行止夫婦倆。
東湖上,掛着花燈的畫舫悠悠地在湖心飄蕩,兩岸煙火齊放,照亮湖上天際。孟媛趴在畫舫的小窗戶旁抬頭望着夜空中綻放開來的煙火,杏眼彎彎,讓一旁的孟衡和林月見了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來。
半晌,悠悠行駛的畫舫突然劇烈地晃動了兩下,好不容易穩定下來,外頭的船娘卻進來回話說,他們不小心撞上了旁邊經過的另一隻畫舫,把那船側邊撞開一條裂縫,眼看着就進了水去,要請孟衡拿個主意。
孟衡眉頭皺起,依着船娘話里的意思,過錯在他們這隻畫舫上,那麼自然不能坐視不理。他起身出去,看到那被撞的畫舫船頭站着的人,一時愣住。
陸行止攜着妻子好心好意地邀侄兒泛舟游湖,沒料到半路被撞壞了船,本來還欲教訓一下不長眼的人,可沒料到卻是大水沖了龍王廟。
孟衡包下的畫舫很大,陸行止小心翼翼地扶着宋雲芷踏着船板走過來,正待回頭扶一下自家侄子,卻見陸景初自己牽着小白已經慢悠悠地朝這邊來了。陸行止搖搖頭,不由道:「你如今果真也用不到趙宇了。」行動自如,若教不知情的人瞧見,誰能一下子就看出他陸景初原是個瞎子?
孟衡命人在畫舫的甲板上置下酒席,邀陸行止和陸景初就地而席,而宋雲芷則進了船艙和孟媛林月同桌。陸行止見孟衡談吐不凡,心生欣賞之意,正好宋雲芷不在身旁,他與孟衡吃起酒來也沒有顧忌,不知不覺間一壺酒便見了底,兩個人都微微有些醉熏之意。陸景初沒有碰酒,只端着茶杯斂眉沉思,側耳時聽見船艙里的笑語聲,聽見那道軟糯清甜的聲音,他嘴角緩緩爬上一抹笑意。
夜半時,兩岸煙火漸漸散了,原本明亮閃爍的花燈也悄悄地暗了下來。眼見孟衡和陸行止醉得幾欲糊塗,陸景初終於開口讓人把船靠了岸。
林月見到醉醺醺的自家夫君並沒有太多的反應,只軟聲地在他身邊問着什麼,而端王妃宋雲呢?她一出來看到俊臉通紅滿面醉意的陸行止,一張柔美的臉瞬時就沉了下來,一聲不吭地將人扶下船,端王府的車馬早在岸邊候着。宋雲芷讓人把陸行止塞進馬車裏,自己跟着上去,卻在彎腰準備進車廂時扭頭問站在岸邊的陸景初:「可要我派人送你們一程?」
陸景初道:「不勞煩七嬸了。」
宋雲芷惦記自家夫君的身子,見此只點點頭鑽進了馬車。
端王府的馬車漸漸地遠了,陸景初聽見孟媛和林月發愁的聲音,微微抿了抿唇,淡淡地開口問道:「沒有馬車嗎?」
「有是有,不過停在絳湘樓那兒了。」孟媛有些糾結地道,「可哥哥這會兒根本走不了路……」
陸景初「嗯」了一聲,旋即鬆開手裏牽着小白的繩子。
眼睜睜地看着小白竄出去,孟媛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狗……」
「它叫小白。」
孟媛道:「呃,小,小白它去哪兒了,不會走丟嗎?」
陸景初扯唇一笑:「不會。」
林月扶了孟衡在一旁坐下,回頭看見站在湖邊的一雙人,在五光十色的煙火光亮映照下,眼前一幕美好得就好似一幅濃墨重彩的畫卷。
沒過多久,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到了,趙宇牽着小白走過來,「世子,孟姑娘。」
孟媛目露驚訝地盯着蹲坐在趙宇腿邊的小白,「小白真厲害!」
聽出她聲音里的歡喜,陸景初以手抵唇輕笑,「小白厲害的地方很多,日後……日後你慢慢會知道的。」
「啊?」
「好了,早些回家去,嗯?」
湖畔的夜風徐徐吹過,帶着春夜的清寒,孟媛聽着他微微勾起的尾音,耳根處不由一熱。
另外一邊林月已經在趙宇的幫助下把孟衡扶進了馬車,她望了一眼湖邊的二人,輕輕地抿了一下唇角,到底含笑走過來將小姑娘拉到身邊和陸景初道謝作別。
孟媛跟着林月往馬車邊走,走了兩步回過頭沖還站在原地的男子揚起一抹明媚的笑容:「夜深了,你也要早點回去呀!」
馬車車輪碾過青石板地時發出「轆轆」的聲響,漸漸地這聲音遠去了,連着街上的喧鬧也跟着消散,只留下湖邊一道頎長的身影映着湖水微漾……
上元節過後,孟衡整日閉門苦讀,到了廿六日在孟老國公和孟仲文的親自相送下進了考院。姜國春試共分為三場,每場結束有半日休息的時間,只是考試期間要求所有的考生都不能踏出考院半步,所以所有人休息時也都是待在考院裏自己的考間裏。
十年寒窗苦讀,三朝春雷驚動。廿九日最後一場考完,考院門口一片人聲沸騰。孟衡邁出大門,迎着外頭的日光不由眯了眯眼,再睜開眼時一下子就看到站在對街茶寮旁撐着傘的林月。
林月看着迎面走到自己面前的夫君,見他滿面疲憊,連下巴上也生出了淡淡的青色胡茬,不禁心疼地撫上他的面龐。孟衡握住妻子的手,安撫一笑:「比起十年寒窗,這三日過得要容易許多了。」
林月莞爾一笑,餘光瞥見從考院出來的另一道人影時不由抬頭看了一眼孟衡。孟衡也看見了剛剛出來的林君衍,開口將人喊住后牽着林月就走了過去。
此時的林君衍早不見平日的儒雅光潔,整個人較之於孟衡更多了幾分狼狽,他面色蒼白,臉上有掩不住的病色。看了一眼林月,又將目光落在孟衡的身上,他扯了扯唇:「子衡發揮的如何?」
孟衡自覺這三日的狀態不錯,心中有底,可看着林君衍有些頹唐的模樣,他不免擔心。
林君衍看出他的擔心,苦笑一聲,「我估計得準備參加秋闈了。」開考前他身子就不大爽快,一連三日待在考院,他的身子就有些吃不消了,答卷只是勉強寫完,想要得個功名怕是不能夠了。只他如今並不大在意這些,抿了抿有些乾澀的唇,他看向孟衡問道:「聽說寶珠是放榜那日出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