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孟衡仰脖飲盡杯中酒,再看向陸景初時,較之上一回在自己祖父壽宴上見到他,這會兒孟衡心裏對陸景初的敵意卻已消除了大半。這其中固然有對妹妹親事的認命,但更多的還是因為陸景初的態度。想起這大半年來那些他半被壓迫着給孟媛捎回來的小玩意兒,不得不承認,每一樣都如了妹妹的意。這晉王世子陸景初雖非十全十美之人,但難能可貴的是他算得上是真正將孟媛放在了心上,只此一點就很教他改觀了。
孟衡細想着,臉上的笑意愈發和煦,敬了陸景初這位準妹夫第三杯酒後才施施然轉去別處。
一旁的顧鄴看着陸景初三杯酒一滴不落地飲盡,嘖了下舌,心道,這廝舊日慣愛擺出一副清高自持模樣來,沒料到還是跳不出俗圈,竟也作出這討好未來大舅子的行徑來。
「景初,你我這麼多年的交情,你不與我吃一杯酒,未免也忒不給我情面了」
陸景初左手輕抵在臉側,微側着身子朝向顧鄴,「你的情面?」他搖了搖頭,「我竟不知你在我這兒還有這玩意兒。」
「……」顧鄴臉色瞬間就黑了。
如果眼下不是在喜宴上,他真的很想動手打人了。
將顧鄴堵得無話,陸景初的心情似乎一下好了起來,臉上的神情也漸漸緩和下來,整個人少了些生人勿近的氣場。他靜靜地坐在那兒,並不再去碰桌上的酒,可過了小半晌,一陣微微醺的醉意還是蒸騰起來,漸漸地,耳邊的笑談聲也跟着模糊了。
陸景初平素滴酒不沾,旁人只道他是為了眼疾之故忌口,但只有極親近的人才知道,堂堂的晉王世子是個名副其實的「一杯倒」。今兒他給足孟衡顏面,一口氣吃了三杯,儘管看上去還跟個沒事人一樣,但實際上已經不甚清醒了。
扶着桌沿緩緩站起身,給一旁的顧鄴拋下一句「出去醒酒」后便緩步朝花廳外走去,有孟府伺候的小廝要上前引路,卻被他淡淡地揮手止住,只讓人將他那一支竹杖取過,自顧拄杖摸索着走向與花廳隔得不遠的小花園。
與花廳處的喧囂熱鬧不同,此時此刻的小花園靜悄悄的。冬夜的風凜冽刺骨,可卻將陸景初微微醺的醉意稍稍吹散一分。他拄杖覓路,半晌在假山邊上尋得一處避風之地,而後直接倚着山湖石坐下,隨手扯下覆在眼上的白綾扔在一旁,闔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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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珠,我們到這兒來幹嘛啊?」霍茵看着眼前大紅燈籠高高掛起的院子,忍不住眨眨眼睛問道。
孟媛伸出右手的食指抵在唇上,輕輕地「噓」了一聲,她才壓低了聲音道:「當然是去鬧洞房啦~」見霍茵瞪大了眼睛,她嘻嘻一笑,「人不都說,女兒家出嫁那日是最好看的嘛,我們就偷偷溜進新房去看一眼。」
聽她如此說,霍茵也不由好奇起來,兩個人一合計,微微貓着身子就避開人溜進紅燭高燃的新房。
孟媛對張口欲呼的小丫鬟比了一個手勢,後者乖乖噤聲退到一旁。
頭頂喜帕的林月聽見動靜,只當是孟衡去而復返,試探着開口喚了一聲:「表哥?」聽不見回應,林月緊張地揪緊了裙子上的宮絛,「表哥,你怎麼不說話呀?」明明之前臨走時還溫言軟語哄她來着。
「撲哧——」兩聲輕笑突兀地在新房裏響起,孟媛笑嘻嘻地坐到林月身旁,隔着一方喜帕打趣她道,「哥哥還在前頭敬酒呢,嫂嫂猜錯了人。」
一句「嫂嫂」讓喜帕下林月的臉紅了個徹底。
「寶珠!」這會子還不是鬧新房的時辰,林月哪裏料得到孟媛會在這會兒摸進來,心裏羞惱摻半。
孟媛聽出她聲音里的羞惱之意,連忙不再鬧她,只乖乖地道:「人家只是想來看看嫂嫂,順便也陪嫂嫂說說話嘛。」說著,瞧了一眼林月頭上的喜帕,「這會子沒外人還戴着這勞什子做什麼,不悶嗎?」一邊說,一邊就要伸手去掀開。
一旁的霍茵和小丫鬟眼疾手快地將人給攔下,霍茵忍着笑意道:「喜帕得新郎來挑,這可是規矩呢。你這會子給掀了去,待會兒孟大哥回來了,可不得收拾你?」
孟媛還真不知道這規矩,聞言不由吐了吐舌,「我,我不知者無罪嘛。」掀不得喜帕,孟媛自然也瞧不見林月的新娘妝,因此坐了小半天就頓覺無趣,拉着霍茵就推門出了新房。然而她二人還沒走到院子門口,迎面就遇上了滿面春風而歸的孟衡。
席間敬酒有堂弟孟驍和遠道趕回的表弟連朔幫忙擋着,因此孟衡吃得不多,這會兒整個人也清醒得緊。看見兩個小姑娘悄默默地從新房裏走出來,孟衡眉梢一揚就把倆人都給攔下了:「你們不好好在鶴延堂那邊,怎麼跑來這兒了?」
霍茵笑着舉起小手,連忙解釋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就是陪寶珠一道過來的。」
她滿臉無辜,急急忙忙把自己撇清,讓一旁的孟媛看得目瞪口呆。「阿茵你……」
「寶珠?」
被點名的孟媛垂下小腦袋,十分乖巧地道:「我是擔心嫂嫂一個人在新房等得着急了所以才過來陪陪她的,絕對沒有做壞事哦。」
孟衡盯着她看了半晌方輕聲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發頂,笑道:「好了,這會兒倒乖覺起來了。」他這會兒心裏惦記新房裏的嬌妻,也不為難自家妹妹,叮囑她二人早些回鶴延堂以後就揮揮衣袖闊步朝新房走去。
推門進屋,房門發出「吱呀」輕響,止了小丫鬟的見禮,孟衡踱步上前。
林月這一回卻以為是孟媛又去而復返了,聽見動靜就微揚着聲音道:「寶珠,我已經很緊張了,你就別嚇……」
話尚未及說完,眼前紅彤彤的喜帕便被挑開了去。刺眼的光亮突然襲來,林月下意識閉上眼睛的同時就聽到一個含笑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娘子,很緊張?」
林月霍然睜開眼,正好望進一雙含笑的眼睛,整個人不由一愣。等到回過神來時卻悄悄紅了臉頰,別開臉,低聲嘟囔道:「我才沒有……」
孟衡掀袍在林月身邊坐下,抓住她的手握在手心,聲音里摻雜着笑意,溫聲道:「別害怕。」說著又看了一眼在邊上伺候的小丫鬟,後者立即會意去端了放在桌子上的酒上前。
孟衡將其中一杯放入林月的手中,自己端起另外一杯,深深地看了一眼含羞帶怯的嬌妻,低聲一笑,與她纏臂飲了合巹酒。
小丫鬟收了空酒杯,屈膝朝二人福禮道了幾句吉祥話以後就轉身出去。
林月低頭看着嫁衣上精緻的綉紋,小臉慢慢地熱了起來,心一跳一跳如擂鼓。而一旁的孟衡也有些不自在地盯着桌案上的喜燭,半晌才輕咳了一聲,道:「天色不早,你一天下來想必也累得慌,不如早些安置吧。」話出口,孟衡覺得耳根子有些微微發熱。
林月偏過頭看了一眼孟衡,見他耳尖透紅,尋思他方才的話,後知後覺地領會了其中的深意,也跟着一起紅了臉。
孟衡捏了捏林月的手,一手扶住她的肩膀,緩緩向身後百子千孫帳倒去。
案台上的喜燭燃燒,不時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結出寓意吉祥的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