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圖的樂趣(1)
許多年以前,我開始確信(梅休因法官和我一樣):太陽底下,並無新事。我想,那應該是我們在倫敦那會兒,也是正當我們深深地陷入書痴狂熱的時候,我們得出了這樣一個重要的結論。
我們曾帶着一種瘋狂的熱情,追逐“集圖”所帶來的極度快樂,此種勾當有時候也被人稱作“盜圖”。熱愛這一活動的人用前者稱呼它,而仇視它的人則用後面這個稱謂。我們曾忙於為博斯韋爾的《約翰遜傳》集插圖,一度收集了大約一萬一千幅印刷插圖。這時候遇到了一個障礙,這是一個我們沒法克服的障礙。我們倆都認為,如果我們沒能搜集到這位偉大的詞典編纂家將奧斯本(格林旅館門前的那位書商)打翻在地的那一幅,我們的工作就是不完整的,因而也是徒勞無功的。
很不幸,我們連那本書的標題都一無所知,而且,雖然我們翻遍了大英博物館,甚至向學識淵博的弗羅格納爾·迪布丁【迪布丁(1776-1847),英國書目文獻學家、收藏家,著有《書痴》一書。】求助,但我們還是沒能得到關於此書確切身份的任何線索。老實交待吧,法官和我本人對這樣的勾當已經感到厭倦了。再者說,從事這一活動的花銷也甚是驚人。打這以後,我們就只醉心於搜集印度樣張(尤其喜愛那些印前小樣)。所以,我們很高興能藉機放棄這項工作。
正當我們尋思着從這項活動中優雅得體地全身而退的時候,梅休因法官碰巧發現了普林尼【普林尼(23-79),古羅馬學者和博物學家,他的主要著作是三十七卷本的《自然史》。由於他的外甥是著名的羅馬執政官和作家,所以人們通常將他稱為“老普林尼”。】的《自然史》中的一個段落,這段文字證實了我們的觀點,為書籍集圖一事,非但不是什麼新鮮摩登的事物,反而格外的古老。好像是西塞羅的朋友阿迪庫斯,寫過一本關於肖像和肖像畫法的書,其中有一段他提到馬庫斯·瓦羅【瓦羅(前116-前27),羅馬學者和百科全書編纂者,據說他編纂的百科全書有六百多卷,幾乎涵蓋了所有知識領域。】“在書籍插頁方面持有非常自由的觀念,在他那部卷帙浩繁的著作中,通過這樣那樣的手段,插入了好幾百幅不同人物的的肖像。他不能容忍這樣的觀念:他們的相貌的所有印跡將會遺失殆盡,或者數百年的時間流逝將會使人類一敗塗地。”
“因此,”普林尼說,“瓦羅的確是一位給同胞們帶來莫大好處的發明家,這種好處就連各路神仙也艷羨不已。他不僅僅將不朽的名聲授予給了那些肖像的原型,而且還把他們的肖像傳播到世界各地,這樣一來,他們就能夠無處不在,每個人都適得其所。”
如今,普林尼並不是唯一一個為馬庫斯·瓦羅的不朽而盡心出力的傢伙。在我保存了三十年的文獻中,有一些梅休因法官一揮而就的詩篇(詩人們作詩總是一揮而就),這些詩篇是如此令人愉快,因此我並不介意讓全世界都看到它。
馬庫斯·瓦羅的情事
馬庫斯·瓦羅四處游遊逛逛,
往來穿梭於出售舊書的地方;
鎮上所有小店全都遭他掃蕩,
書中圖片無論新舊洗劫一光。
不分白天黑夜,他東探西望,
攪擾得黎民百姓都人心惶惶;
他在希臘羅馬乾的那些勾當,
就是這永不饜足的集圖痴狂。
他不斷吼叫着“圖片,圖片!”
“圖片,管它陳舊還是新鮮”,
只要是圖片他就會慷慨掏錢,
買來就是為了插到書的裏面。
那麼多古舊樣式的華章寶典,
還有那麼多珍貴的手本抄件,
他竟然毫不遲疑地抄刀就剪,
剪下圖片插到別的書頁中間。
在瓦羅忙於集圖的那段時間,
全希臘所有賣書的店鋪裏面,
沒有一本圖書或者活頁文選
內中的卷首插圖能得以保全。
即便就是在自己的故國家園,
他從事破壞勾當也毫不手軟;
因此在羅馬所有的大小書店,
你也休想買到一冊完美書卷!
買書人滿心歡喜地慷慨解囊,
再對自己買回的書細加端詳,
突然發現瓦**的破壞勾當,
此時他們該會有怎樣的感想!
他們的雙頰必定是憤發紅光,
他們的心也必定會怒跳若狂,
他們說了什麼我們不難想像,
不難想像,用不着複述端詳。
那些寶貝圖書如今身在何方?
它們讓淺薄的羅馬得意洋洋,
為裝飾它們瓦羅曾費盡心腸,
偷來那麼多精美的插圖肖像。
多年前蛀蟲將它們啃吃精光,
噢,你們這些個該死的蛀蟲,
實不該拿書的插圖餵飽肚囊,
而該把那老瓦羅的肉身啃光。
嗚呼,馬庫斯·瓦羅還活着,
至今還是個堅定有力的掮客!
嗚呼,他所乾的那些個勾當
依然讓好人有機會扼腕嘆憾,
不信請你去遠處的那個書攤,
通過缺張少頁的印張和圖版,
還有那捲首插圖也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