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7章 陳氏遇寶笙
雪后初晴,鳥鳴啾啾。
承恩公府門前,一大早便有馬車等在門口。
承恩公夫人陳氏扶着一個身着梨花白素衣的少女緩緩上了馬車。
若是與顧寶笙相熟的人看到這少女,乍然一看,那纖細身姿與形容舉止,與顧寶笙相像得十分刻意。
但,杜芷蘭這幾年來從不出府,因而也並未有人提起此事。
陳氏一上了馬車便閉目養神,身旁的少女也乖巧溫順,垂眸不語。
待馬車行了半路,車輪子的軲轆聲能掩蓋車中說話聲的時候,陳氏這才睜開眼睛,開始說起話來。
“芷蘭,你來我們承恩公府有多長時間了?”
“回姑母的話,已有十年了。”
少女輕聲開口,語氣十分平緩。
陳氏側頭打量了她一會兒。
臉頰瘦削白皙,雙目含情,小嘴緊抿,若說形容,未必與顧寶笙有多相似。
甚至,隨着杜芷蘭年歲增長,從前尚算嬌美的面容,已變成了平平之姿。
不過,杜芷蘭很會打扮自己,四分姿色用那眉筆口脂一描一抹,愣是拔高了三分。
加上那份兒怯生生的神態,與顧寶笙小時候哭的樣子像了個十足。不知道的人看了,說不定還會以為,杜芷蘭是顧寶笙的哪房遠親。
陳氏收回打量的眼神,輕笑道:“哎呀,果真是光陰似箭啊,你那會兒來我們承恩公府的時候,才那麼小一點兒。一轉眼竟已經有十年了。
整整十年,姑母都未幫你相看好親事,這當真是我的罪過啊!”
杜芷蘭聰穎,知道陳氏最近和娘家人走得很近,這一番話是說出來試探自己的。
因而,杜芷蘭忙道:“姑母說這話真是折煞芷蘭了。承恩公府對芷蘭和娘親恩重如山,這輩子芷蘭都還不清這份恩情。
芷蘭感激姑母還來不及,怎敢怪罪啊!”
陳氏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
“你這孩子,姑母不過隨口說一句,你就嚇成這樣了。若是趕明兒給你說了親家,你瞧見了自家婆婆,豈不是要哭出來?”
杜芷蘭微微低頭,似是羞赧。
杜老夫人在睡覺,陳氏知道出來的時間有限,與杜芷蘭繞了兩句,便提起正事來。
“芷蘭,姑母說句心裏話。你這身份啊,是高嫁不成,低嫁有餘。偏生咱們承恩公府的門檻高,中間那一茬子的公子哥兒也不是省油的燈。
遠的不說,便是京中區區一個五品官兒的兒子,娶妻那都得門當戶對,才能壓得住。
你沒爹,娘又是個帶病之身。便是我們承恩公府有心把你嫁過去,那邊兒人也未必肯服氣你一個寄人籬下的女孩兒。當家主母的位置,你過去肯定是做不成的。”
杜芷蘭眼底劃過一絲陰鷙,很快隱沒下去。
“姑母您說的極是。”
陳氏點點頭,又繼續道:“所以啊……姑母思來想去,倒不如你給我們少擎做妾吧。你和他有自小的情分在,你留在國公府,姑母也能照料你一二不是?
芷蘭,你說呢?”
話一說完,陳氏便緊緊盯着杜芷蘭。
饒是知道陳氏一心想讓自己做妾,讓陳家的女孩兒嫁進來為妻,杜芷蘭仍是止不住的心疼自己。
承恩公府如今的境地,本就是不需要什麼名門貴女做當家主母,只需要一個家世清白的女子進門兒就可以了。
甚至,為了不讓蕭元帝猜忌杜家會像徐家那樣結黨營私,密謀造反,娶她這樣小門小戶,無甚助力的女孩兒是最穩妥的。
可陳氏呢,明明知道知道這一點,還是不肯給自己這樣的機會,非要把機會讓給陳家的人……
她在杜府伺候杜老夫人十年,等了杜少擎十年,到頭來只是一個妾!一個奴才!
陳氏和承恩公府憑什麼這麼對她啊!
想到此,杜芷蘭氣得不禁身子都發起抖來。
陳氏見杜芷蘭低着頭在發抖,放在她手背上的手緩緩移開。
冷笑道:“怎麼?你覺得,做妾是委屈你了?得我們承恩公府世子妃的名頭才配得上你?”
杜芷蘭收回怨恨的心緒,搖頭道:“並非如此。芷蘭只是太過吃驚,讓姑母見笑了。”
陳氏嘲諷的笑了笑。
“行了,你在國公府都裝了這麼多年,出來還跟我唱戲,不累么?”陳氏笑道:“我大可實話告訴你。
咱們家老太太沒幾天活頭了,在她死之前,少擎的婚事必得辦完。你覺着,一個將死之人連自己都自身難保,還有心思管你的事兒嗎?
哦,對了,老太太一死,你得守喪三年。三年一過,你在我們南齊可就是老姑娘了!
話,我今兒放在這兒。你願意做妾便做,不願意便走。我倒想看看,出了我們承恩公府的大門,誰家還敢收你。”
儘管面上敷了一層淡淡的脂粉,杜芷蘭的臉色仍舊透出一絲慘白來。
路如何走,陳氏一早就給她定了下來,她根本沒有半分選擇。
杜老夫人上了年紀,有心無力,根本無法保全她的婚事啊。
一旁的陳氏話一說完,便把頭偏向一邊,接着閉目養神。
對付杜芷蘭這樣寄人籬下,無權無勢,不得不在承恩公府委曲求全的人,最是容易了。
答應便活,不答應便死,反正,受罪的不是她這個承恩公夫人便是了。
說是思索,杜芷蘭也不過沉默片刻,便低頭輕聲道:“芷蘭婚事,但憑姑母做主。”
陳氏微微睜眼,笑道:“這才是聽話的好孩子啊。”
杜芷蘭抿着嘴笑了笑,心裏的憤懣始終揮之不去。
一陣清風吹過,將馬車帘子撩開,杜芷蘭只覺臉被風吹得生疼,不經意轉頭一看,便瞧見了外頭熙熙攘攘的人群。
“姑母,咱們這是去哪兒啊?”
一大清早便給杜老夫人灌了安神湯出來,杜芷蘭完全不知道陳氏打的是什麼主意。
陳氏笑看她一眼,“‘紅袖添香夜讀書’,你既是要伺候少擎的。見人的時候,總得帶點兒筆墨紙硯過去吧?”
杜芷蘭臉上的笑容僵硬一瞬。
她雖在內宅之中,可常聽府里的丫鬟說話,也常打探消息。自然知道,有些筆墨紙硯,並非看上去那麼簡單。
譬如,有的紙沾點兒筆洗裏頭的水,宣紙一變,便是春宮圖一幅;有的墨,一磨,墨香四溢,卻帶了催情的春藥……
陳氏這會兒帶她過去買的那些恰巧是那種東西。
顯然,陳氏的意思便是要她儘快和杜少擎圓房。
一旦此事落成,為掩蓋此事,杜少擎娶妻納妾的事兒便必須儘快完成。
杜芷蘭袖中的手慢慢攥緊,陳氏啊,偏心得實在太過厲害……
陳家女孩兒的清白是金子,貴重無比,她的清白便是一張紙,分文不值。
陳氏瞧見杜芷蘭的神色,輕笑道:“怎麼,你不樂意?”
“芷蘭,都聽姑母的,從未有旁的心思!”
“以前有沒有,我都不跟你計較了。”陳氏溫柔道:“可是打今兒起,你若敢有旁的心思……到時候,可別怪姑母做事不留情面啊!”
杜芷蘭溫順的點了點頭,抬頭看向陳氏,便是一片感激的笑意,再沒看到一丁點兒不滿的苗頭。
陳氏一笑,吩咐外頭的馬車夫將馬趕得快了些。
承恩公府裏頭眼線太多,少擎婚事重大,陳氏並不想讓杜老夫人或是承恩公收到消息。
陳氏閉着眼睛,心裏來來回回仔細的盤算着事情。
她帶了杜芷蘭出來,就沒打算在杜芷蘭做妾之前讓杜老太太醒來。再有一個時辰杜少擎就該回府,到那時候,也便水到渠成了。
陳氏雖知兒子不喜杜芷蘭,但顧寶笙已經名花有主,而她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杜家和陳家,便是兒子知道,想來也不會怪她這個親生母親的。
想到此,陳氏更放寬了心。
*
馬車一路朝南,很快便到了南寧齋門口。
陳氏和杜芷蘭一下馬車便往三樓走。
南寧齋是南齊有名的風雅之地,一樓賣字畫、筆墨紙硯,二樓賣古籍,三樓賣古玩。
當然,若是知情的人便知道,三樓賣古玩的地兒,還會賣那特殊的筆墨紙硯。
文人風流,眾人心照不宣。何況南寧齋裏頭的春宮圖一向精緻,時常專供達官貴人府里出嫁,教導新婦所用。
一來二去,南寧齋那些筆墨紙硯也算能見光賣了。
不過,若是有人來買,必得證明是哪戶人家,哪家主母所採辦的。東西出手之時,便登記在冊,要人簽字按手印的。
這也是南寧齋的老闆,怕有心人作亂,害他吃上官司。
陳氏顯然對這事兒熟門熟路,一到三樓便將東西買了。
聽見南寧齋樓下忽然一陣喧嘩,似有人抬什麼東西進來,陳氏不由問道:“今兒是什麼大日子,樓下有貴人要來?”
守三樓的南寧齋三當家笑了笑,“夫人這話說的,今兒可不是大日子么,有貴人來么。那貴人,就坐在我眼前兒呢!”
“三當家你這張嘴喲!我真問你呢。”
三當家的笑道:“夫人,南寧齋樓下新到了一批《歲朝圖》,是梅大師畫的,攏共不過五份。您可要下去瞧瞧。”
“梅大師的畫啊!”陳氏吃了一驚,隨後,面上露出一抹笑容來。
每年南齊新春,家家戶戶都會買一幅《歲朝圖》掛在府里,以求歲歲平安,朝朝如意。
《歲朝圖》上,有殘冬梅花,有暖春杏花,亦有濃艷山茶,清新水仙等花卉。因那寓意好,簪纓世家每年都會專讓大師畫一份送到府里。
南齊畫《歲朝圖》的大師之中,唯有梅大師畫得最好,不過已經閉關好幾年不曾畫了。
這會兒陳氏聽到此話,自然是十分高興的。
見三當家的還在親自教導杜芷蘭如何用那些東西,陳氏便道:“你們先說著,我下去瞧瞧那《歲朝圖》!”
杜芷蘭點了點頭,陳氏便扶着貼身丫鬟的手從三樓封閉的走廊下了樓梯。
當家主母怕對上熟臉丟人,都是走的那隱蔽的走廊,而後從二樓下來的。
陳氏雖然高興,卻也保持着清明的思緒。
梅大師再次出山,畫作雖少,但仿冒者必定多,她得親自分辨真偽才能決定買還是不買。
若是堂堂的承恩公夫人買了一幅假畫回府,在新春之際供親朋好友欣賞,那承恩公府裡外的面子,可是會丟盡的呀!
因是清晨,一樓的人還寥寥無幾。
即便如此,圍在《歲朝圖》周圍的人也足夠擋住了她的目光。
陳氏不悅的抿了抿嘴,剛一踮起腳尖,就瞥到門口來了一個她最不願意見到的人——顧寶笙。
身邊兒那人……陳氏眯眼一想,也很快記起來,那人,正是鎮國公的未婚妻,端陽郡主!
兩個少女親密挽着手走進來,一嫵媚明艷,一清雅如仙,各有千秋,皆是傾國傾城之色,看得讓眾人不由恍惚一瞬。
讓人不由懷疑,自己眼睛看到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分不清眼前一幕,到底是仙子的畫卷,還是人間真正的絕色。
待那如蘭似麝的幽香散在風中,鑽入鼻息之時,眾人這才回神過來。
顧寶笙和北堂離並未用儀仗,只是簡簡單單出門兒轉了轉,聽聞梅大師有新作,特意過來瞧瞧。
雖然兩人低調,但耐不住容貌太耀眼奪目,眼尖的一位公子哥兒立馬認出來,“公主殿下!郡主殿下!”
大堂里的人聽到這話,紛紛想跪下去。
“不必多禮。”北堂離笑道:“我和公主殿下只是過來轉轉,你們該幹嘛幹嘛,不必這麼緊張。”
顧寶笙也點了點頭,含笑看着眾人。
本就是新春將至,無須讓這些人戰戰兢兢,連挑選東西都渾身不自在。
雖說如此,北堂離和顧寶笙也決定,東西買完,立馬就走。
站在後頭的陳氏別過臉去,裝作不認識。
可偏偏那畫卷周邊的地兒攏共只有那麼一小塊兒,陳氏本想低頭繞着走。
但很不巧,北堂離拉着顧寶笙一個轉身,便碰上了陳氏。
陳氏臉色不大好看,頓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請安,“臣婦給公主殿下、郡主殿下請安!”
既然顧寶笙和北堂離方才都說了不必請安,陳氏自然不會讓自己不舒服。
她雖有些後悔顧寶笙沒嫁給杜少擎,卻也不由慶幸。
自古以來,都是婆婆讓兒媳婦立規矩的。若是她一個婆婆整日給兒媳婦行公主之禮,這算哪門子事?
顧寶笙知道陳氏不待見自己,也沒多說話,只略微點點頭便要走。
只是,她剛一轉身,陳氏的臉色更難看了。
再怎麼說,她們承恩公府也是照顧過顧寶笙的。結果,顧寶笙現在竟然如此敷衍她,連個親熱的招呼都不願意打!
陳氏眼底滿是憤怒,剛要轉身立馬走人。
呼呼一道風聲襲下來。
“小心!”
哐啷哐啷,幾方硯台砸碎在地上。
北堂離抱着顧寶笙站在一邊,地上的陳氏臉色一片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