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文新讀:和吳越先生在一起
文/侯小強
這是一篇舊文,是四年前寫給吳先生的,彼時正是吳先生的生日。雖然之後聯繫漸少,但先生光華人格在我心目中始終照耀。正好新版《括蒼山恩仇記》出版,我算是利用職權發一篇舊文,希望大家能讀這本書。同時也祝吳先生健康長壽,萬事如意。
每次走進吳越先生家,總有一種慚愧。曾經許諾的許多事情,因為工作的變遷很多都沒有實現。看到吳先生和善而絲毫沒有怪罪的意思,這份內疚就更加使我沉重。
說起吳越先生來,今天的很多年輕人可能都不知道了。可是在80年代他卻是非常著名的作家,他的代表作《括蒼山恩仇記》在中國青年出版社印刷數百萬冊,轟動了整個文壇。有評論認為吳越先生的創作達到了通俗小說的新高峰。
進入九十年代以來,隨着人們閱讀空間的擴大和生活節奏的緊張,通俗小說實際上已經趨於式微。整個中國的文化體系納入了快餐文化的體系,人們欣賞的多是多快好省的短文。面對這種狀況,吳先生依然不改初衷,繼續苦心寫作,寫出了將近千萬的作品。以一個在文革期間飽受打擊的今天已經“風燭殘年”的老人來說,我們只能認為這是一個奇迹。
我看過吳先生的作品,固然反映了吳先生的學養,但更多看到的是知識分子的認真與良知。
吳先生身陷囹圄數十年,始終保持堅定樂觀的心態。在他身上體現着精英經濟學家一直強調的對沉沒成本的忽略不計,他從來都是向前看,不去回味過去的災難生活。吳越先生有一個細節我注意到了,他隨身總是攜帶糖,他認為現在是甜蜜的生活。在吳越先生的菜桌上從來都不可能出現苦瓜──這種象徵苦日子的東西。正是在這種甚至有一些迂腐的行為中我們看到了吳越先生專註未來的品格。也許正因為這種心態,才使得吳越先生看起來與他的年齡不一。我們才知道:他的精神風貌與那些熱衷於健身的人是大不相同的。
不去想,不是去漠視他的存在。事實上,吳越先生一直努力通過他的作品進行深刻的反思。他的文革記事等書籍把那個時代的生活描寫得活靈活現。從細節上還是整體的結構佈局上都讓人感覺到對於我們來講那實在是一種讓人齒寒的年代。吳越先生從來不大講文化大革命的苦難,他把他的反思,他把他的痛苦寫在了作品中。他沒有試圖寫出百科全書,他也從來都避免把自己的主觀感受放在寫作的過程中,但是我們在解讀的過程中卻感受到了那種力透紙背的沉痛和無法卒忍的憤怒。情緒往往在細節中得出。理解就這樣從一個普通人的筆下流淌,所謂的人性、人格等被解析的非常清楚。正是從對他的作品的解讀中我們才可以體會歷史就是普通人的生活,歷史從來不是概括和抽象。
吳越先生的人格魅力不只是體現在他的作品中,更體現在他的為人當中。為文固然可以幫助我們透視吳越先生的人格力量,為人卻實實在在地讓我們走進了他的靈魂。每次走進吳越先生家,總有一種精神朝拜的味道。
吳越先生的熱情在中國的文壇是非常有名的。在他的家裏,總是“高朋滿座”,既有張抗抗\韶華這樣的著名作家,也有看門的老大爺的孫女,他們來到這裏是接受吳越先生的免費計算機輔導。從吳越先生家裏走出多少個電腦通,現在已經無法計算了。我們能夠明確地知道的是吳越先生的雅號:中國文壇的電腦俠客。作為中國作家中率先使用電腦的第一批人,吳越先生贏得了人們的廣泛尊重。在他這裏,沒有三六九等,沒有高低貴賤。吳越先生不計報酬地為好稿子尋找出版的機會,費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而毫無怨言,這種行為實在是讓人欽佩。我堅定地認為吳越先生是一個真正的平民作家。我一直覺得平民作家的定義不是根據出身,也不是根據寫作的主題,而是他寫作的姿態,他生活的姿態。
吳越先生的將近半輩子因為一句“錯誤言論”而被斷送了,他今年70歲,比同齡人年輕了許多,可是還是老了。他70歲壽辰那天,我去了。看到老人健談的樣子,看到他還在讀大學的女兒,看到他們家其樂融融的樣子,我為他們高興。可是我也看到了老人吹蠟燭時的神態,他簡單的家宴和他幸福的表情,我有點難過。
那一天是我們在一起比較長的時間,華燈初上,吳越先生把我送出了門外。我看到吳越先生轉過身去,真是感慨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