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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兒是誰?”季常一時沒有回過神來。
楚幽忙擺擺手說道:“沒什麼,從前宮中的故人罷了,我們還是說陸和吧。若韓俊是用陸和母親做人質,別人不知道陸和自己肯定知道。”她又轉轉眼珠,“也就是韓俊不信任陸和……是因為他先前私自偷襲西關救我們嗎?”
“或許是,不過陸和本就不是他的親信,這也不算意外。”季常又道,“但是眼下最要緊的是陸和母親住在南平也是諸多不便,若他能在駐紮江陵的事上說幾句話就再好不過了。”
“他……”楚幽卻又犯難起來,說道,“你這麼說他確實是個不錯的人選,可是他既然被韓俊懷疑,只怕是輕易不敢多說話吧?”
季常深深地點點頭慨嘆道:“這就要看陸和對他母親的孝心了。”
“我看他的孝心是不必懷疑的,只怕他為人太過迂腐,要不然季常去提點他兩句?”
季常長揖當禮道:“既然是公主殿下的命令,那季常就信受奉行了。”
陰冷的大帳里不時傳來嘶啞的咳嗽聲,像是要把肺咳出來似的。
季常猶豫了一下站在門外問道:“陸和將軍在嗎?”
屋裏傳來一個虛弱又蒼老的聲音:“沒在,呼哧——呼哧——”她似乎在費力的喘息。
外面的人似乎有些猶豫,沉默片刻方猶豫着開口:“是陸老夫人嗎?”
“是啊。”老太太撐着床榻微微坐起來,她想,往日也偶有士兵來尋他兒子,她只要說不在他們便走了,今日這個卻問是不是陸老夫人,或許是陸和的朋友吧,她又想了想說道,“我身上多有不便,恐怠慢了貴客。”
季常道:“無妨,晚輩乃陸和的朝中故交,今日特來拜訪老夫人。”
陸老夫人想了想說道:“貴客請進。”
季常這才掀了帘子進來,只見軍帳正中便是一個小榻,榻邊地上便是火盆,榻腳擺着爐灶,上頭支着一個小葯鍋,還沒立冬,營帳里便用毛氈把所有縫隙都圍了起來,想來都是因為他母親的緣故,倒是難為他,血氣方剛的也陪着在這熱乎乎的帳篷里住着。
陸老太太上下打量着季常,便覺得這人和尋常見到的人都不一樣,舉手投足里倒像是村頭塾里的先生,一時間彷彿不知該怎麼稱呼。
季常看出她的猶豫忙說道:“陸老夫人好,晚輩季常,原是陸將軍朝中的同僚,只是與陸將軍不同,手無縛雞之力的,在這南平大營中常受他照料,今聞老夫人遠道而來,特來拜訪,不勝叨擾。”
“官人客氣了。”陸老夫人道,“我見官人氣度不凡卻十分和氣,與旁人不同,倒也很是歡喜,只是老身起卧十分不便,多有怠慢。”
季常拱一拱手道:“老夫人客氣。”又說道,“我見老夫人得的像是風痹之症。”
“可不是嗎。”陸老太太道,“年紀大了,風寒濕痹總是難免的,肩膀上,腿上,全都是的,多年了倒也習以為常,只是拖累了他與我一同受罪。”老太太壓抑着咳嗽兩聲道,“你看我這屋裏,你們年輕人待久了,恐怕受不了。”
季常笑着擦擦汗:“是有些熱。”
“是啊,”陸老太太說道,“我常說他,我已經習慣了,不必如此。可他偏就不聽,說過幾天冷了他這裏便是最暖和的。可算到初九,少說也還有個把月呢。你說我,咳咳,老了老了得個寒病也就罷了,他若因此得個濕熱之症該怎麼好呢?”
季常嘆息一聲:“陸和也是心疼老夫人,這是他的孝心。”又笑道,“他只是迂了些,只記得黃香扇枕溫衾便是孝道,卻忘了周老萊子綵衣娛親也是孝道。”
“哎呀!哎呀!咳咳,咳咳咳!”陸老太太激動地說道,“正是,正是!我一見官人便知你知文識字、通情達理,這道理我說他不通,還是你會說。待他來了,有勞你幫我勸勸他才好!”
正說著,陸和從外面回來,一看季常在不覺有些驚訝:“你怎麼在這?”
“你回來了。”季常笑着起身說道,“我聽聞老夫人來了,特地來拜訪。”
陸老夫人道:“這位官人說你們是故交。”
季常笑着糾正道:“是同僚。”
“對,對,是同僚!”老夫人又笑道,“你們聊,不必管我。”
季常道:“既如此,這屋裏太熱,我們去外頭如何?”說著又看向陸老夫人。
陸老夫人自然百般答應。
走出營帳陸和方問道:“你與我母親說了什麼,討得她這樣高興?”
“老人家嘛,大約是難得有人陪她說話,所以才格外高興一些吧。”
陸和微微低下頭說道:“既如此便多謝季大人了。”
“陸和客氣。”季常又道,“我帶了些葯過來,都是益氣補血、扶正祛邪的良藥。”
陸和眉頭緊鎖:“為何?”
季常微笑着打量他一陣說道:“我以為陸和原是司馬將軍麾下,該是軍中對我們最為和氣的,如何卻這樣咄咄逼人,竟像是我季常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似的?”
陸和聽他這麼說,眉頭微微一松說道:“不,季大人多慮了。”
季常見他如此,搖搖頭道:“陸將軍,在我面前就不必隱瞞了。韓俊為何突然接老夫人上山你我都是心知肚明的。”
“你什麼意思?”陸和又警惕起來。
“陸將軍!”季常有些無奈,“我能如何啊?不過是給老人家送些葯,看看她,你非說我有什麼意思,那也不過是對你陸和心懷愧疚罷了。”他又擺擺手道,“也罷,也不瞞你,倒也不是我心懷愧疚,都是太子的意思。”
“太子?”
“他知道你被懷疑皆是受了我們拖累,又聽說老夫人常年受風痹之苦。”季常嘆息一聲,“說實話,若不是太子說我也想不起來,他先前因失足落崖受了滿身的傷,如今傷是快好了,卻血行不暢,瘀血至痹,深受其苦。太子向來仁厚,便覺得與老夫人同病相憐,這才讓我送些常用的葯,沒別的意思。至於老夫人,我看她或許是誤會了,把同僚當成了同窗,方才與我說了許多你年少讀書時候的趣事,我見她興緻高,也就沒說什麼。”
“如此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