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我不是一個好爸爸
真這麼巧嗎，她和佟安喻竟然也會認識？
想起那個總是給自己無數次難堪的女孩，她的內心就一陣冷笑。
而一旦想到她的人，李演娜就沒有了做事的心情，紀喬懿倒是其次，只這佟安喻是最讓人反感的。
自己在學校的事，她倒從不和父親坦白，李旭晏不知道李演娜和佟安喻之間那樣多的過節，只是自己的故友在一夕之間身負重債，身陷囹圄，而以往共事的每一幕都在這時湧現出來，從此以後科長辦公室是他的了，可惜的是再也沒有親密無間的同事可以為伴。
女兒默不作聲，他只以為女兒是不認識佟文的孩子，本就不在一起玩鬧，李演娜不認識，李旭晏也不置可否。
他開着他的車，女兒依然是冷淡地關注着自己關注的事情，只是自他和女兒說過佟文的事情后，女兒的臉色就有些微妙的變化，時不時看着手機抿唇輕笑，午後的行人很多，幾乎是為著這兩點半以後陽光而貪婪。
經過老舊小區，隔着鐵柵欄，李旭晏的餘光偶爾還能瞥到那蓋着一條薄被躺在搖椅上自得其樂的老人，女兒的手機里傳出另一個女孩的聲音，笑的很誇張，李演娜似乎是綳不住，噗嗤笑開了一下，目光觸及到父親關注的臉，笑容又立馬掩住了。
“誰能想到你會和她……”賀思彤的聲音極具諷刺性，李演娜略微不耐地皺了皺眉，下意識關掉了那句語音，李旭晏忙於開車，而賀思彤的這句話只有一半落入他的耳膜里，他只是不解意。
賀思彤說沒想到李演娜這麼倒霉，會和佟安喻家裏有點關係，是啊，她李演娜也這麼覺得，晦氣總歸是晦氣，喝涼水都這麼塞牙。
“爸爸，你剛剛說佟叔叔不能來是為什麼啊，他為什麼不能來？”
李演娜眉尖一挑，原先錯開的話題重又回到了兩個人之間，李旭晏聽聞，更覺得有一種凄涼，女兒問，他也只能幽幽地嘆氣：“你佟叔叔啊，就是一時之間走錯了路，碰了不該碰的東西，也不知道他現在在那裏過的還好不好……”
“他碰了什麼東西？”
“他……”李旭晏說著，喉嚨突然像是被堵住，怔怔地，“他……這些年挪用公款，在公司的賬目上做了手腳，公司查下來，因為數額巨大，被法.院沒收了全部財產，他現在，還在監.獄裏。”
佟安喻的爸爸現在是個囚犯了？細緻的眉毛微微蹙起，李演娜的唇邊有訝異也有微笑，連她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會有這樣奇怪的想法，她只覺得心裏一陣歡喜，那個倔強而又嘴硬的臭丫頭啊，就這樣低人一等了。
“那她們家住哪兒啊？沒有了房子吧？”
以前時她或許聽人提起過，法院查封的財產或許裏面還會有家裏的房子，如果真是這樣她倒是想要看看佟安喻如果某一天回到慕城，會住在哪裏。
但是李旭晏只是長着嘴巴愣怔，搖了搖頭。他只知道他去送別佟文的時候，看到他的妻子很傷心，那一瞬間他或許忽然明白佟文為什麼要鋌而走險，他的孩子還在外面上大學，他的妻子早些年也被確診是遺傳性精神病人，最需要用錢卻最無助的時候。
對於公司來說欠的數目巨大的金額無非就是一筆超過十萬的不清債務，這其中多少別人的空頭支票和虛假賬目，佟文和他心裏都清楚，只是佟文卻都一一扛下來了。
他去看押所里探視佟文的第一次，他穿着囚服，整個人籠罩在一股濃濃的憔悴和蒼老里，看守長給他的時間是十分鐘，他們面對面坐在一張寬大的辦公桌邊，佟文的身後站着兩名警.察，他說：你不該這麼傻的。
你明明知道這賬目里有多少不是你做的。
佟文依舊帶着一副眼鏡，鏡片后平靜的目光彷彿已經失去了一切一樣的淡然，他抬頭望了李旭晏一眼，脫皮的嘴唇下滿是拉碴的鬍子，李旭晏皺眉打量他時，那副黯然的表情里摻雜着一絲絲的笑意：“這有什麼不好的，那賬目里，反正那賬目里大都是我做的，都扛下來，也省得那些人和我一樣，妻離子散。”
“老佟……”
“我女兒還不知道這些事吧？”佟文慘淡地笑着，“她前幾天才和我說，今年過年要回家，陪爺爺奶奶一起過年，我還打算給她買一台新的筆記本電腦，想着在學校里讓她受苦了，現在看來，是不行了。”
握在一起的雙手兀然間鬆開了一些，李旭晏搖頭嘆着氣，在看守所的這段日子，大概佟文過的也並不如意吧，分別之前還是那樣乾淨整潔的一個人，此刻卻只剩下一副身架，罩着那層衣服，搖搖晃晃的，經過鐵門時的那道光柱下浮着灰塵，朦朧的在佟文的臉上遮了一層。
他們沒有話題再聊了，就這樣獨自安靜了許久。
直到從外面被鎖死的鐵門重新響起了聲音，從門外探進一顆戴着警帽的腦袋，告訴他們十分鐘的時間到了，李旭晏還杵着身子，而佟文卻好像等着這一刻一樣緩緩從對面的椅子上站起身來。
手銬銬住了他的雙手，而鐵門就在李旭晏的身後。
拖着虛浮的腳步一步一踉蹌，李旭晏看着佟文的身影在自己的身側停住。“老李，”佟文叫自己，沉悶的低頭，嗓子也難掩沙啞，李旭晏答應了一聲轉過頭去，只見佟文留給他的單薄脊背，“幫我和老科長說，我辜負了他對我的信任。”
“也幫我，告訴小女，那本筆記本電腦，只能等爸爸出去，再買給她了，請你幫我轉告她，不要來看她爸爸。”
“孩子來看你，你也不要？”
“她的爸爸，不是什麼好人，”佟文失魂落魄的笑了笑，轉過頭，“我女兒一直很信任爸爸的，可是我這個爸爸讓她失望了。”
“好了沒有？十分鐘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