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以後”的善與惡(譯 序)(1)

“天黑以後”的善與惡(譯 序)(1)

林少華

說起來,村上春樹的小說的確常有中國人出現,如“青春三部曲”《且聽風吟》、《一九七三年的彈子球》、《尋羊冒險記》中傑氏酒吧的老闆傑,《去中國的小船》中的中國老師、中國女孩和中國推銷員,而且總的說來都屬於正面形象。傑話語不多但善解人意、富有愛心,又有幽默感——“他雖說是中國人,日語卻說得比我俏皮得多”(《且聽風吟》)——無論和“我”還是和“鼠”都相處得很融洽,以致《尋羊冒險記》中的“我”把一張金額“好厲害”的支票看也沒看就交給了他。《去中國的小船》中的中國女孩是“我”打工時碰上的十九歲女大學生,“說長得漂亮也並非不可”,並且“幹活非常熱心”,“我”誠懇地向她表示“和你在一起我非常愉快……覺得你這個人非常非常地道”。對於去外面一所小學考試時偶爾見到的負責監考的中國老師,二十年後“我”還能記起他的形象和他考試前說的那句話:“抬起頭,挺起胸,並懷有自豪感!”對於相隔十幾年相逢的高中同學、推銷百科事典的中國人,“作為我也不明所以地覺得親切”。2003年我在東京見村上,村上特意強調這個短篇是根據小時候在神戶的“親身體驗寫出來的”。

2004年9月,村上新出了這部名叫《天黑以後》的長篇小說,裏面再次出現了中國人、中國女孩。女孩同是十九歲,同樣漂亮甚至更漂亮,但不是大學生,而是由不法中國人偷運到日本被迫接客的“妓女”。小說開始不久,悲慘場景就出現了:天黑以後她在情愛旅館接客時,因突然來了月經而被一個叫白川的日本人打得鼻青臉腫,衣物也被搶走,赤身**蜷縮在牆角吞聲掩泣,床單上滿是血跡。半夜在餐館裏獨自看書的女主人公瑪麗因為會講中國話,通過吹長號的大學生高橋的介紹,被旅館女經理找來當翻譯處理這場“麻煩”,故事情節由此鋪展開去。

很難認為這個中國女孩的遭遇是這部小說的重心,所佔篇幅也並不大,但她無疑是上下縱橫、虛實交錯的小說空間中一個不可或缺的點(point)。圍繞着這個點,不同的人表現出了不同的態度。情愛旅館女經理、職業拳擊手出身的阿薰對白川大為憤慨:“為了不讓報警,渾身上下剝個精光。卑鄙的傢伙,一文不值!”為了不饒過這個“暴打無辜女孩的傢伙”,她費了不少周折把監控攝像機里的白川頭像用電腦打印下來,送給那個在背後操縱“妓女”的中國男人,以便由中國人將白川的耳朵割掉一隻。瑪麗則說“看第一眼我就想和她成為朋友,非常非常想……我覺得那個女孩現在徹底留在了我身上,好像成了我的一部分”。而高橋經過沉思后,則認為瑪麗的姐姐愛麗正在另一個類似情愛旅館的地方“遭受無謂的暴力,發出無聲的呻吟,流着看不見的鮮血”。事實上愛麗也在彷彿是白川辦公室那樣的房間裏沉睡,醒來后但覺身體變成了空洞,“迄今為止使她成其為她的器官、感覺、血肉和記憶被某人之手熟練地剝奪一空。結果,自己變得什麼也不是,徹底淪為僅僅為外部事物的通過提供方便的存在。”於是,愛麗的處境和中國女孩的遭遇之間果真有了一條令人深思的隱喻性紐帶。就這三個人態度來說,顯然是“善”或類似“善”的情感的流露。這裏,作者無疑肯定了“善”或類似“善”的力量,“善”(愛心)最後使瑪麗和愛麗雙雙獲得了解脫和再生,也可能使白川少一隻耳朵“戴不成眼鏡”、使中國女孩的遭遇不至於在異國夜晚完全化為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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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樹新作:天黑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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