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行,散學後我一定要去你家一趟。」衛景衡作出決定,今天無論如何,他一定要一睹葉無雙的廬山真面目。如果真的如他心中所想,哪怕是動用自家老爹的權勢,也絕不讓他們把他嬌嬌嫩嫩的無雙妹妹帶到那鳥不生蛋的荒涼地方去受苦。
在衛景衡軟磨硬泡,使盡水磨工夫之後,終於如願以償地坐在了葉家的湖心亭中喝茶。這茶也是葉無雙泡的,用的是金銀花和杭白菊,加了一點冰糖,用冰塊鎮過,盛在透明的水晶杯里,涼沁沁,透心田。衛景衡再一次相信,有這樣心思的女子,一定也如這水晶杯一樣,玲瓏剔透。
葉澤弘本來在認真地看書,可是身邊的衛景衡真的很煩。葉澤弘看他才剛坐下沒多久就探着頭東張西望的,後來索性站了起來繞着自己轉了幾圈,又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回到位置上坐下,拿起書煩躁地翻幾頁,又重新開始東張西望。
葉澤弘問:「你到底想做什麽?」
衛景衡掐媚地湊了過來,「你妹子怎麽還不來送點心給你啊?」
葉澤弘秀挺的眉頭一皺,「這與你何關?」
「天兒真熱,要是來上一碗你說過的碧荷羹,那才是爽快呢。」
「心靜自然涼。」葉澤弘翻過一頁書,不再理他。
「哥哥,你讀書辛苦了,先休息一下,喝一碗綠豆沙吧,是剛從冰桶里拿出來的。」
衛景衡才盯着湖對岸的柳樹出了那麽一會神,就聽到身後傳來甜糯、嬌嫩的女聲,與他在夢中聽過的聲音一模一樣,好聽得讓人身子都酥麻了,一顆心更是跳得咚咚直響,幾乎都不敢轉過身來,生怕這一切只是一場夢境,稍微發出大一點的響動,就會將它打破。
葉無雙道:「咦,哥哥有朋友在啊?幸好碗是帶得夠的。」
葉澤弘介紹道:「這是我在南山書院的同窗,姓衛。」
聽到葉澤弘的介紹,衛景衡不得不轉過身來,臉上帶着對鏡練習過很多次的溫和微笑,正要開口。突然,他那笑容僵在了臉上,嘴角半扯不扯的,表情十分怪異。
「衛公子也嚐一嚐吧,這是芸香綠豆沙,與別處的不一樣。」一隻白生生、珠玉般的小手遞過來一碗絲絲冒着涼氣的綠豆沙。
衛景衡艱難地轉過頭,指着他眼前這個圓滾滾的小胖妞,問:「這是誰?」
葉澤弘輕輕撫了撫葉無雙頭上的小圓髻,寵溺地道:「這就是我的妹妹,無雙。」
無雙?她居然是葉無雙?這個穿着粉色的衣裳,頭上紮着兩個小髮髻,明顯看得出差不多十幾歲,圓滾滾、胖乎乎的小女娃,就是葉澤弘口中那個可愛無比、絕世聰明、廚藝卓越的無雙妹妹?想到那難以啟齒的夢,衛景衡想要買塊豆腐一頭撞死的心都有了。
葉澤弘見衛景衡獃獃的,也不伸手去接,便把那碗拿了下來,放到桌上,「碗涼,妹妹當心凍了手。」在他的眼中,他的妹子自然一切都是好的,值得讓人用盡一切去珍惜、呵護。
「嗯,哥哥快吃吧,一會不涼了,就沒那麽好吃了。」
葉無雙看見衛景衡時,心裏面第一個念頭就是,好可愛、好帥的人啊,只是這人這一副天都塌下來了,世界末日般的悲憤表情是為哪樣事啊?
葉澤弘用勺子喝了一口綠豆沙,「好香啊,跟以往吃的都不一樣。妹妹,你這裏面加了什麽?」
「加了芸香草和陳皮,調味用了一半紅糖和一半白糖。」說起吃的,葉無雙就興奮起來。
這綠豆沙煲的時候很講究,火力太猛容易燒焦黏鍋底,火力太小又難以使綠豆脫殼,因此要十分注意火候,時時攪拌,待綠豆脫殼浮起,把豆殼撈乾凈,再加入一點點芸香草和陳皮,再熬到軟爛成沙。調味也是關鍵,白糖味道太寡,紅糖又略有酸味,所以白糖和紅糖摻着放,才可以達到香滑、清甜的口感。
葉澤弘疑惑地道:「芸香草,是前兩日廚房的阿枝給你帶回來的那棵嗎?」
葉無雙興奮地道:「對啊,就是阿枝的親戚從鄉下帶過來的。芸香草的味道很濃,聞不慣的人都說它臭,可是它偏偏與綠豆沙是絕配,只要加那麽一點點,味道立刻就超凡脫俗起來。」
葉澤弘點頭稱是,「果真不錯。不過那草只有一小棵,沒幾次就用完了吧?」
「不會呀,這草粗生粗養得很,插到盆里就能種活,我準備先種一盆,往後到了廣州再種一大片。」
「種那麽多干什麽?」
「再試試還能做什麽好吃的呀。」做出各種各樣好吃的東西是葉無雙這一輩子最大的樂趣。
兄妹兩人說了半天,才注意到仍在一旁失魂落魄的衛景衡。
葉澤弘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景衡你怎麽了?這綠豆沙你還要吃嗎?」
「不、不吃了,我有點不舒服,先回去了。」衛景衡說完後,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額頭撞到了柱子也渾然未覺。
「哥哥,你這個同窗好生奇怪。」
「今天是反常了點。」
衛景衡回到家就倒在床上一直躺到天黑,晚飯也沒心情吃,草草吃了兩口,便木木地由着採薇幫他沐浴。當他洗完,站起來擦身子的時候,採薇突然羞紅了臉,低聲在他耳邊道:「世子爺,今晚就讓奴婢來服侍您吧。」
衛景衡聽採薇這話說得奇怪,一直以來不都是她和白露輪流值夜的嗎?他現在腦子裏跟一團漿糊似的亂,隨口應了一聲。沒想到,到了晚上睡覺的時候,採薇照例服侍他上了床,之後她居然脫得光溜溜,鑽進了被窩,把個衛景衡嚇得一蹦三尺高,「你要干什麽?」
「我……」採薇急得雙頰通紅,緊緊地咬住下唇,不知該說些什麽。
「好好的幹嘛不穿衣服?你快下去,我要睡覺了。」
「王妃讓奴婢服侍世子爺。」採薇的眼淚都快要掉出來了。
衛景衡突然明白過來她所謂的服侍原來是這麽回事,也有點兒不好意思,「不用了,你先出去吧。」
採薇匆匆起身,穿上衣服,連鞋子也顧不得穿上就跑了出去,還沒出門就聽到了她抽泣的聲音。
衛景衡覺得挺對不起她的,但這時候他真的一點兒這方面的想法也沒有,不由得暗暗怪罪娘親太過多事。
衛景衡覺得,今天與葉無雙的見面,把他心中對女孩子的那一點美妙遐想毀滅得乾乾凈凈,一點兒殘渣也沒剩下。
葉家這廂。
吃過晚飯,葉無雙用一個紅漆托盤端了一盅燕窩進了鄭明儀的房間,「娘親,我聽您這兩天有點兒咳嗽,特地燉了一盅燕窩給您潤喉、清肺。」
鄭明儀笑盈盈地伸手接了過來,「你這孩子就是愛操心。」嘴裏是嗔怪的語氣,心裏面卻比喝了蜜還甜。這孩子從小就懂事、貼心,特別招人心疼。
鄭明儀已經三十多歲,因保養得宜,看起來不過是二十八九的模樣,根本看不出來生過兩個孩子。纖細的腰肢盈盈一握,走起路來常常讓跟在後面的葉無雙羨慕得直流口水,暗自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這個女人親生的啊?自家的爹爹也是玉樹臨風,一個翩翩美男子,生出哥哥葉澤弘這樣的小美男是正常現象,可是自己……這基因突變也太誇張了一點吧。
葉無雙道:「娘親,趕緊趁熱喝吧。」說著,她掀開盅蓋,雪白的燕窩裏綴了幾顆鮮艷的枸杞和淺黃色的桂花,一看就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鄭明儀笑道:「這個又有什麽名堂?」知道這孩子做菜喜歡安個風雅的名稱,便是兩個鹹蛋也能做出一首詩的菜來,什麽兩隻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最後剩下幾片蛋殼,還要漂在湯里叫作門泊東吳萬里船。
葉無雙道:「這個呀,叫初雪迎春,您看是不是頗有些初春時節踏雪賞花的意境呢?」
鄭明儀用勺子舀了一口送入口中,點頭道:「嗯,這桂花枸杞燉官燕,入口綿密細膩、清香甘美,覺得一路熨貼到肚子裏呢。」
見娘親吃得高興,葉無雙心中也歡喜,「娘親,我想把我種在園子裏的植物香料帶到廣州去種。」
鄭明儀毫不遲疑地點頭,「可以啊。」別人家的姑娘、小姐都愛在花園裏侍弄一些花花草草的,只有他們家的女兒,偏就種了滿園子的植物香料,諸如蔥、姜、蒜、韭菜、紫蘇什麽的。
還有一種根莖像白蘿蔔那樣的植物,說是叫作山葵的,磨成泥會慢慢變成綠色,把生魚切成薄薄的魚片,蘸着這種綠色的醬汁吃,一股子沖鼻的味道,但是吃慣了竟然也會覺得別有風味。
更有一次在別人家發現着一種觀賞用的紅果子,紅艷艷的果實尖尖長長的,女兒一看就歡喜得跳起來,說這就是她在書上看到的什麽辣椒,非要厚着臉皮向別人討了回來種在園子裏,後來居然真的被她鼓搗出一些新奇的菜式。剛開始那種火辣辣的感覺還真讓人受不了,可慢慢的,居然被她引導着一家人都喜歡上了這種味道。
鄭明儀看着這個女兒就覺得特別自豪,別人家的孩子也愛看書,怎麽就沒能看出像她這麽多的新鮮東西來呢?這女兒彷佛天生就會做菜似的,一生下來就與美食結緣,滿腦子稀奇古怪的想法,做出來的居然都挺好吃。所以女兒要什麽就給什麽,由着女兒去折騰。就是女兒神農嚐百草的勁頭太過,害得家人時時擔心,生怕女兒一個不小心吃錯了什麽東西。
葉無雙突然想起下午看見哥哥那同窗的傻樣,覺得十分好笑,便當笑話說給了娘親聽。
母女倆嘰嘰咕咕地正說得開心,忽聽得外間鄭明儀的貼身丫鬟婉柔喚了一聲:「老爺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