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她惶惑中又帶着一絲苦澀和甜蜜地待在屋子裏,不願睡覺,不願更衣,一直衣衫整齊,容貌端莊地坐在那裏,期待着他的出現。

「嘯月,為何還不睡?」

已經三更了,看到她如此等待,五兒不忍,悄悄跑去找秀雲,將白天的事說給她聽,於是她來了,拉着小姑的手問。

「我不困。」看着窗外漸稀的星光,嘯月面容慘澹地說。

「等大人嗎?」秀雲輕理她的髮辮,理解地問:「要不讓你哥去看看?」

嘯月望着嫂子,眼裏忽然聚滿了淚。

「不要!我沒有等誰,我要睡了!」

她用很大的力氣抽掉髮髻上的簪子,讓烏黑秀髮散落,再用力扯開腰帶,讓整齊的衣裙凌亂,然後她踢掉鞋子,悶頭倒在床上。

秀雲整理着她的衣物,無法告訴她,她哥已經去看過了,可惜沒能找到人。

門被輕輕關上,嫂子走了。嘯月從被子裏抬起頭來,看着半敞的窗外發愣,懷裏緊緊抱着那隻瓊玉紫螺。

月光淡去,天漸漸亮了,羅宏擎沒有來!

對秦嘯月來說,這是個紛擾不堪的夜晚,對羅宏擎來說更是如此!

在結束戰船訓練回到市舶司后不久,他就接到急報,說有三國貢使已經到了,但其中琉球國竟然有兩個貢使八艘貢船,因不符合公憑所列條款,因此駐守龍江澳的千戶所不予放行,將他們全部攔截在澳內。

龍江澳是泉州的一個重要軍事外港,那裏水域開闊,水深無礁,是進出泉州的門戶,如今不僅擔負著進出口船舶的初檢重擔,還是羅宏擎操練水師的軍港。

得到報告后,羅宏擎向欽差大臣楊大人稟報了此事,決定親自去處理。

「這事何必大人親自去呢?派個千戶長去就行了嘛。」黃茳擔心地看看多雲低沉的天空,擔心天氣的變化,尤其他知道日落春潮起時,出海很不利。

「不行,我得親自去。」

「那就調動永昌號吧?」黃茳又建議,永昌號是艘福船,上面的裝備更齊全。

「不用,永昌號太大,牽動的人力多,如今趕時間,用鷹船就行。」

當孫大人知道他要獨自駕鷹船前去時,也趕來阻止他。

「羅大人,天色已晚,你這樣出海太危險,要不還是讓貢使團先進來?」

「不,這萬萬不可。」羅宏擎搖頭。

「朝廷早有明文規定,貢使隨員二百,貢船兩艘,可他們每次前來的人數和船隻都超出規定。如果我們一再縱容,那法將無以為法。今日,琉球竟然出了兩個貢使、八艘船。如此放行,不日其他國家也爭相仿效,我等豈不辜負了朝廷的希望,壞了國法?」

孫大人慚愧地說:「是下官以往無能,縱容了番國……」

羅宏擎阻止他。

「往事已矣,不必再提,如今,請孫大人與本官同心協力肅我國法,揚吾皇之恩,振大明神威!」

「是、是,大人說的是。」

隨後,羅宏擎帶着黃茳、陳生駕一艘鷹船直奔龍江澳。

路上,他思考着眼前的問題。

自禁海令后,海上走私就屢禁不止,周邊國家的一些貢使和隨員為了私利,夾帶十倍於貢品的私貨,在中國市場出售,再瞞買中國貨物回國,牟取高額差價。

更可惡的是,這些貢使大多是番商偽裝,他們攜帶武器,私闖海岸,遇到百姓或商家就強買強賣,遇到我方官兵則亮出貢使身分,讓人無法查驗。如今,自己在任上,絕對不能讓他們胡作非為!

不過他很好奇,琉球貢使不是英武介太郎嗎?雖說像琉球這樣的小國更換貢使是常有的事,可如今才幾個月怎麼又多出一個了呢?

中山狼!他想起老友透着玄機的詩句,再次感慨英武介太郎竟然正是二十年前曾橫行大海、令無數往來船商和沿海民眾聞之喪膽的大海盜中山狼!

關於中山狼的傳聞歷來很多。二十年前,日本掌握實權的大將軍足利義滿為了贏得明太祖的信任,並與明朝建立永久的友好關係,說服日本天皇下詔剿滅長期作亂東海的海盜頭目中山狼,並查封了其日本的家族事業。

多年來,人們都以為中山狼早已葬身大海,可如今看來,這傢伙非但沒死,還改頭換面流落琉球,潛心經營多年後,騙取了琉球國王的信任,出任重臣,並心懷叵測,欲謀琉球王位……

由於全副身心都在突然出現的棘手問題上,他暫時忘了嘯月。

在龍江澳,他見到了琉球等三國貢使,並查驗了他們的貢使公憑。

果真,英武介太郎正是琉球貢使之一,而與他互指為假貢使的是一位叫宇川的中年男子,這人個性急躁,遠不及英武介太郎深沉,身上有一種固執的武士氣息。

琉球的八艘貢船中有五艘是英武介太郎帶來的,三艘屬於宇川,而他們兩人都持有合法的本國貢使公憑和金葉文表。

而兩位貢使各執一詞,堅持自己是真,對方為假。宇川直指英武介太郎對琉球王不敬,企圖篡奪琉球王位,半月前已經被琉球國王下令軀逐出境,沒想到他竟在自己出使的半途中殺出來冒充貢使,企圖混淆視聽。

而英武介太郎則堅持說,宇川是冒充的假貢使,自己才是真正的貢使。

羅宏擎發現宇川的話與老友密函中所言之事不謀而合,但為了查明底細,他決定暫不露聲色,讓琉球兩貢使一同入港,下榻行館,但每位貢使只能按規定帶兩艘貢船同行,其餘船隻留在原地等待大明朝皇帝詔令。

他有種直覺,英武介太郎選擇在這個時候重返大海,絕對是有備而來,他得小心查出隱藏在這真假貢使之間的玄機。

等一切安排妥當后,已是破曉時分。

這時,他才想起與嘯月的約定,並為自己忙碌中忘記派人到秦氏通報一聲而懊惱不已,然而,他心裏的那份遺憾也只有自己能夠體會。

清晨,他又去查看了各朝貢國的貨船,封鎖了暫不得入港的琉球貢船。

離開龍江澳前,他在海邊等待各國貢船起錨。

迎着涼涼的海風,放眼煙波浩渺的遼闊海域和蜿蜒的沙灘,他想起了昨天在沙灘上的嘯月。

他渴望早點見到她,弄明白昨天她對楊大人說的那番話僅僅是為了幫他脫困,還是真的承認了他們的婚約?

不知昨晚她等他了嗎?

沒等到,她有沒有感到失望和生氣呢?

手下意識地抓起一把沙捏在掌心,細小的沙粒立刻從他的指縫間滑落,再張開手掌時,掌心裏的沙粒所剩無幾。

他覺得有趣,再抓一把沙攥緊,得到同樣的結果,於是他再抓起一把,不再攥緊拳頭,而是張開手掌。結果,沙粒不再流失,在他的手心眾成了小山。

看着掌上的沙堆,他腦子裏靈光一閃:嘯月不正是他的沙子嗎?

當他越想把她緊緊地攥在手心小心保護時,她就逃得越快,離得越遠。那麼如果他不要攥緊她,就像此刻的沙子一樣,任其輕鬆地留在那裏,那她是不是也可以既安心又安全地留在他的掌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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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命難從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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