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二:相濡以沫五十年(2)
泉城是美麗的,大明湖、趵突泉都是旅遊勝地,可是我們的心情卻太惡劣了。我們的二兒子發燒卻不能及時到醫院打針治療,因為日本統治下的濟南燈火管制,夜晚戒嚴。等到了天亮,已失去搶救之機,孩子夭折於濟南了,才8個月。
我們千里迢迢奔赴濟南的目的是為了生計,當時的聯合準備銀行在濟南建調查室,但錫還沒有到任,該單位就停辦關閉了。靠一點微薄的遣散費,我們過着困窘的日子,連電燈都被掐了,點蠟燭。想回北京路不通,竟在濟南困居了7個月。最後不得不把大半個家的用品、衣物等全扔在濟南,我們隻身回北京。但畢竟回來了。濟南之行是不幸的,是悲慘的,不但丟了東西,而且失去了骨肉,錫還帶回來一身病。
五、做腎摘除手術
大約在1947年,錫由恩師舉薦,到北京二中去教課。他帶病上班,堅持到解放,終於躺倒了。1950年他做了腎摘除手術,刀口一尺二長,是大手術,醫療費用不少,他有幸享受到公費醫療的補助。術后,他一天天地好起來,從打點滴,吃流食、半流,到終於能吃正常飯了。出院時吳大夫跟他說:“恢復得很好,也很快。摘除一個腎臟沒大關係,我也是一個腎。別人能活70,你也能活70。”充滿樂觀的吳大夫影響了病人。在錫的後半生中,他每每想起醫生的話語,他總是高高興興,歡歡喜喜,說說笑笑的。
六、老宮女來到我們家
錫出院后還須一段調養期,可這時我已經到北京二十五中(當時還是私立育英中學呢)去教課兼班主任,工作相當忙,只好請了幫工。可那時剛解放,“傭工是剝削”,也沒處找哇!此時我們的同學好友劉君說:“我給你們出個主意吧,把老宮女請來,那可是個好心眼的老人,就不知她肯不肯來。”說到老宮女,我們是有舊情的,我們在上大學時曾訪問過她,聽她講清宮軼事。可那位老太太(人們稱她大姑)是個乾淨利落人,手中還有些積蓄,她肯來嗎?劉君說,今非昔比,她的日子已經不好過了。當年西太后贈給她的東西,早已當賣一空。劉太監不但好吃、好喝,還好抽(鴉片煙)、好賭。劉太監死後,剩她孤身一人,還被匪盜劫搶過,已瀕臨絕境。
劉君是個熱心人,居然把老宮女給我們請來了。我們尊她為長輩,稱她何大媽,讓孩子叫她何奶奶,從此我們和老宮女有了一段親密接觸的時間。她抽空把宮裏的所見所聞、親身經歷,詳詳細細地說給我們聽,其中不乏眾多難得的史料。老宮女何大媽直到錫完全恢復健康,上班了,孩子也上了小學才離開我們家。當時我們一再挽留她,並要為她養老送終,但她搖搖頭,說要去恩濟庄看老劉。恩濟庄是埋太監的地方。我們和老宮女的一段情緣就這樣結束了,但是她這個人和她講過的皇宮裏的故事,卻長久地留在我們心中。
七、在北京二中
大約1947年,錫到北京二中教課。二中是著名老校,歷來文理兼重,尤以文科享譽社會,作家輩出。二中出身的作家人數多、影響大、式樣廣。如鄉土文學作家劉紹棠(已故)、大牆文學作家從維熙、京味文學作家韓少華、兒童文學作家尹世霖等,早已享譽全國,作品被譯成多國文字,並獲獎,名揚海外。錫有幸或說有緣,和青少年時的名人邂逅。從維熙說,王錫先生是我“48年前的老師”;韓少華憶起在二中上學時,王老師給他的作文《秋窗夢》得甲的情景;劉紹棠說,王先生雖然沒教過我,但我也曾向他請教過;那位畢業於清華大學,今已成為著名紅學家的楊乃濟,每想起當年就讀於北京二中聽王錫老師講韓愈《祭十二郎文》時生動形象的教態,還念念不忘,記憶猶新;現代文學館的常務副館長舒乙,也是二中出身,王錫曾當過他的班主任。中學生時的舒乙是班幹部,到過演樂衚衕我們家,問功課或談班上的工作……幾十年過去了,錫在北京二中任教僅只數年,卻給不少人留下深刻而難忘的印象。
八、蘭州之行
20世紀50年代前期,錫離開了北京二中,到蘭州西北師範學院去教課,也是恩師的舉薦。音韻學家趙蔭棠先生曾慨嘆:“王錫如果評不上教授級職稱,誓無天理!”這是何等的愛戴、賞識和器重!然而他辜負了恩師的企望,五臟不全的錫很難適應西北的氣候、生活環境,尤其醫療條件等都比較滯后。他病病歪歪地回到北京。記得那是個寒冬的夜晚,他風塵僕僕地從西北歸來,進門第一句話就是:“我回來了,我再也不出門了。”(指到外省外地工作)他臉上滿布灰塵、冰碴,眼裏溢出冷淚水。他老了,他提前老了,其實那時還不到“知天命”之年。自蘭州歸來,他再也沒出遠門,再也沒離開北京,再也沒離開家,直到退休,直到辭世。
在晚年,錫曾經非常坦誠地說:假如我們沒有結婚,假如我沒和你結婚,也就是假如我沒遇到你,我不會活到古稀之年,頂多活三十幾歲,像我爸爸一樣,早早聽蛐蛐叫喚去了。的確,志同道合,有共同愛好,有共同追求,有共同語言是精神生活的基礎;物質呵護又是不可須臾廢離的必要條件。錫的一生是窮困的一生,是和疾病鬥爭的一生,又是在政治運動的漩渦中翻滾掙扎的一生。是什麼動力使他戰勝種種不幸和困難,而頑強地活到76歲高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