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不行,老子說不行,你必須負責!”沈老媽憤怒地推搡着沈緒平。

“親家母,你不要生氣,有什麼話,好好說,女婿只是一時沒想開。”

原來凈書還以為沈緒平和錢孃起了激烈的衝突,可是出乎意料的是,發生爭執的倒是沈緒平母子倆,錢媽媽完全像個和事佬一樣在中間勸着沈老媽。

沈緒平把她揪在自己衣服上的手扯開去:“媽,你也跟着發癲嗎?錢盈盈走了那麼久,誰能打包票那個孩子是老子的。”

“你要是不信,就帶着孩子去做親子鑒定。”凈書抱着孩子,小心翼翼地探着旋梯往下走,錢盈盈跟在她後面,手微微抬起,好像捧接着什麼。

孩子漆黑的瞳仁像小溪里的黑色鵝卵石,被常年奔流的溪水洗濯得乾乾淨淨,不帶有一點雜質。她看着媽媽微微慍惱的怒容,格外驚奇開心,咧着薄薄的嘴唇,露出粉嫩如桃花瓣的牙齦,酒窩裏裝着幸災樂禍的笑。

屋子裏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們三人身上,連一直悶在門口抽葉子煙的沈老漢兒也忍不住回頭觀望。

沈緒平的瞳孔驟縮,只剩下凈書一個人。

“書書妹兒,你信嗎?”他內心渴望知道答案,可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有沒有發出聲音來。

凈書抱着孩子從他身邊走過,冰冷的目光連從他身上掃過,可是絲毫沒有觸及到他的臉。就好像多年前那個驕傲的女孩,用餘光蔑視地掃過他,冷哼着從他身邊走過。

“書書妹兒,你不要多心,那死妹仔也不是故意要和你搶的。”錢媽媽正想伸手去拍凈書的手臂,手伸到一半又退了回來,在褲縫兩側抹一抹。

“叔叔孃孃,過來坐,盈盈,你也是。”凈書自己先在沙發上坐下去。“錢孃,你也先坐下來。”

所有人都喊遍了,唯獨沒有喊沈緒平,他只覺得站在那裏不是,邁腿坐下去也不是,看着凈書低垂的眼瞼,不知如何是好。

“緒平,”這一聲喚好像給他解了圍,但他心裏卻感覺落了空,莫名感到失落。

“你也坐下來。”

錢盈盈緊靠着凈書,另一邊兒挨着沈老媽,沈緒平臉色沉沉,在隔着沈老媽有一段距離的位置坐下。

屋子裏瞬間安靜下來,除了蹲坐在門口的沈老漢兒,所有人都坐在沙發上。

“我也不說廢話了,大家都不用爭,現在科學這麼發達,有沒有血緣,一測就知道,叔叔孃孃你們根本就不要焦心了,要真是,這麼早就抱上可愛的孫女兒,高興還來不及呢。”

“至於錢孃和盈盈,你們更不用擔心了。”凈書輕輕地把孩子的握在自己手中。“我是孩子乾媽,盈盈是媽媽,孩子的爸爸該是誰就是誰。”

沈緒平掏出一支煙來,點燃了嘬在嘴裏。

“書書妹兒,孃孃也喜歡你,只是說……”

“孃孃,你放心,我都懂得。”

“書書妹兒,這樣,你再等一等,明天一早就去做個親子鑒定。”

錢盈盈聞言,側臉冷笑,沈老媽面色尷尬。

“盈盈,你也不要心寒,畢竟你和緒平分手也有一段時間了,心裏有懷疑也是正常的,既然你主張孩子是緒平的,把證據拿出來就行了。”

房間裏煙霧繚繞,熏得凈書有些咳嗽,她在孩子的口鼻前輕輕扇動着手掌。

“緒平,你把煙滅了,孩子還這麼小。”

沈緒平熄掉紙煙,偷偷抬眼看向凈書,她的目光卻只是落在孩子的臉上。他頓時屋子裏殘餘的煙味有些嗆人。

沒有人知道該說什麼,空氣彷彿都凝固了,但越是沉默就越是無話可說。

“盈盈,孩子還是叫凈盈吧,算留個乾媽的印記,好不好?”她恐怕是這整間房屋裏唯一把笑容擺在臉上的人了。也許屋子裏還有人在心裏竊喜,但誰都不會在這個凝重的時刻顯露出來。

凈書把孩子交到沈老媽手上,沈老媽有些顫顫地接過去,愣一陣就熟練地抱在懷中。

“好了,剩下的就是家事了,我就不跟着瞎摻和了。”凈書就像一個不便久留的客人,淺笑着起身,目光客氣的掃過每一個人的臉,也包括沈緒平,流暢自然,沒有任何停頓,提着包就要往外走。

沈老漢端着煙桿兒,站起身來,用惶恐遊離的目光打量着她。

“書書妹兒,今晚上就在這裏住,家裏房間也多,能住下。”孩子在沈老媽懷裏很快安靜下來,伏在她的肩上,眼皮兒沉沉地往下耷拉。

凈書沒有回答,自顧自地走出去。

錢媽媽目送着凈書離去,直到看不見她的身影,身子軟下來,往沙發上靠。

“書書姐,”錢盈盈追過去,手趴在門口上,“晚上不安全,讓老沈送你吧。”

“沈緒平大着步子,也往外走,正走到門口,聽見錢媽媽一聲由衷的讚揚,停住腳步。

“書書妹兒就是書書妹兒,當律師的人就是不一樣。這麼大件事,她處理起來就像外人的事一樣,眉頭都不皺一下的。“

“你傻站着幹什麼?快去送她啊,就這樣讓她走了,萬一親子鑒定結果下來不是你的,豈不是一點都沒得和好的機會了?”她見沈緒平呆站在門口,絲毫沒有要往出邁步的意思,黑夜裏連凈書的影子都看不見了,便兩手推他一把。

沈緒平把她推搡到一邊兒,居高臨下,惡狠狠地瞪一眼錢盈盈,轉身回到沙發上,又重新點燃一支煙。

他的怠惰讓錢盈盈不明所以,且不論沈緒平在凈書家門口那副哈巴狗的樣子,就憑着剛才書書姐那樣幫着他處理這棘手的事情,他也沒道理這樣狠心。

她打開手機上的手電筒,留下屋裏錢媽媽的聒聒,小跑着追過去。

天色已經黑得可怕,山風偶爾拂過,像從黑夜裏伸出來的軟綿的手。凈書沒有打燈,瑟縮着身子,兩手合抱在腹部,往天寨四隊的方向走。也許是高跟鞋敲響了水泥公路,公路旁邊的院子裏,有一隻狗被驚動,狂吠起來,其他的家犬被那隻狗的叫聲驚動,紛紛隨它叫起來。

不知是哪戶人家的狗,一面叫着一面到公路上來,豎著尾巴尾隨在凈書身後。

身後的人伴着光圈,拖着棍子朝着凈書衝過來:“颳了!颳了!”那土狗一聲悶叫,閃着腿跑遠了。

凈書彷彿絲毫沒有驚動,仍舊抱着臂,快步往前走。

身後的人拖着棍子,跟隨着凈書的節奏。

突然,行至一處墳塋,凈書站住了,不過卻沒有回頭。

“盈盈,你不要跟着我了,我自己認得到路。”

“書書姐,我都跟來這裏了,讓我一個人回去,我也怕。”

“你還會怕?你從小到大就無所畏懼,你還會怕?”錢盈盈覺得凈書的聲音有些陌生,悠悠的像在諷刺她。

“可是你膽子小啊,離天寨一隊還那麼遠,待會兒挨着爺爺的墳又有院子,狗多的很。”

“真的,你不要跟了。我一點也不想讓婆婆和榮表婆知道這件事。”

錢盈盈有些遲疑,就開着手機的電筒燈,遠遠地在後面跟着。

還記得小時候,劉凈書是最怕狗的,上學路上遇到狗,總會拽着她的衣服繞着她旋轉,驚慌失措地發號施令:“盈盈,快點,快點把它趕走!”怎麼今天就這麼淡定呢?

“大娃子,你這是作孽呀!”沈老媽搶了沈緒平手上的煙,用力往地上甩。“出個什麼事來怎麼辦?!”

沈緒平面無表情,又從懷裏掏出一支煙,捏在手裏,另一隻手四處探着打火機。

“哎呀,親家母,你不要擔心,這點路又不遠,再說了,現在農村全是些七老八十和小娃兒,哪裏有個什麼歹人。”

沈老媽只當沒聽到她的話,把手電筒塞到沈老漢兒的懷裏:“不行,你去,真要是有點什麼事,這個罪過就大了。”

“要是老子去了,出個事就更擔不起責了。”沈老漢兒的聲音蔫蔫兒的。

沈老媽氣不打一處來,眼淚跟着往下滾,從沈老漢兒懷裏搶過手電筒,一下一下往他身上砸:“老子這輩子真的是造孽,嫁個老公是這麼個人,生個兒也是這麼個人!老子真的是造孽,造孽!”

沈緒平探尋打火機的手停下來,手裏的煙桿兒在旁人沒看到的地方折斷。

沈老媽打累了,卻瞧見父子倆仍是一點反應都沒有,憤憤地嘆聲氣,自己握着電筒往外走。

“媽,”沈緒平從茶几上抓起車鑰匙,“老子去,老子去。”

水泥公路上有隱隱的震動感,錢盈盈聽到汽車的聲音,她既期待着,又害怕着。車聲很快就靠近,疾風閃電般從她的身邊劃過。

遠遠地,錢盈盈看到車子在凈書身旁停下。凈書仍然固執地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她彷彿看到:

有個小女孩晃着腳丫子,一手掌着枇杷樹粗壯的主幹:“書書姐,老子給你講個秘密。我,喜歡小明。”

有個小女孩兒高傲地推開了小男孩兒的糖,扭頭走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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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與君同故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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