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清晨,滎安墓園內靜悄悄的,水霧縈繞着墓園的天空,空氣變得濕潤朦朧,過道草尖兒淌着小水珠。

她走進墓園,修長的身影融入朦朧的水霧中,竟然無端添了虛無的氣息。蹲下,放了一束白菊在墓前。

旁邊還有一束菊,外層的花瓣已經蔫了,應該是墓園人員放的。

她拂去照片上的塵,低下身,倚靠在墓碑上,輕輕地落下一吻。

“媽,我來看你了。”像是從來沒有離開過她身邊一樣,親昵地看着照片人溫柔的眉目。“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嘛,我考上s大的醫學院了,現在已經在那學習近一個月了。”

“那的學習氛圍挺好的,同學老師對我也很好,我過得挺開心的,媽你就放心吧,別擔心我。嗯……媽,你是不是在等爸爸過來看你?爸他工作有點兒忙,他最近在準備新城規劃的事,等他忙完了,就過來看你了。他還叫我多陪你說一會話,他怕你一個人會孤單來着。”

她笑了下,似乎真的那個靜止在照片的人與她講話一樣。“媽,你偏心,只關心爸爸,一點也不關心我……好好,我不吃醋了,給你多講講爸爸的事兒。爸爸他最近風頭可勁了,老上電視和新聞,想不看他都不行……好,不用不喜的語氣跟你抱怨他……媽,你是不是也為爸爸感到驕傲?我也一樣!”

說完了她爸的事後,她沉默了很久,然後沒有說話。

“媽。”她在心裏暗自說道,“其實我一點兒也不開心,學得越多,我就越難過,總是在想,我學出來了又有什麼用,學得再好也救不了你!媽,我很想你,開學的時候,別的同學的父母拎着行李帶他們來報道,我看了就想哭,難過得想哭。心裏一個勁羨慕他們,羨慕得發瘋,如果你還在,你一定捨不得讓我一個人,你一定捨不得對不對?”

她輕輕倚着,心裏的難過無限泛濫。她真的好想,好想像其他的人一樣,回到家裏,媽媽已經準備好了飯菜在等她,親昵地喊她的乳名,叫她過來吃飯。而不是每一次回家,都是空蕩蕩的,吃飯的時候,也只有她自己一個人。

她也是戀家的孩子,只是,家好像不是她的港灣,她不得不逼迫自己長大,逼迫自己習慣孤獨,習慣一個人。

程向陽一進墓園,一眼看見了她。她倚靠在墓碑前,靜成了一幅畫。

他悄悄地走過去,放下一束白菊。

她抬起頭,略顯驚訝。她沒想到,他會來。

程向陽伸手,拉她起來。“地上涼,別坐在這。”

她起身,不瞬一瞬盯着他看。

“阿姨,您好。我是桐桐的朋友,她在學校學習很認真,同學們也都喜歡她,您不用擔心。”他忽然牽起她的手,目光直直看着照片上的人,像是保證,“阿姨,我會好好照顧桐桐,不讓她受到半點的欺負。”

她觸電般看着他,想要鬆開手。

“作為桐桐的朋友。”他補充。

她再一次愣愣的看着他,這回,臉上的表情有了鬆動。

“這風大,我們走好不好?”程向陽用半個身體護住她,替她擋住了呼呼的冷風。

她點頭,走在前面。

“走,帶你去個地方。”出了墓園,程向陽拉着她的手飛奔。

耳邊呼呼的風聲一點兒都不真實,她跟着他的腳步,飛快地跑着。然後,時間好像在倒退,周圍的風景也漸漸模糊,她只看見了他,他起舞的髮絲,他俊美的側容,他剛勁溫暖的手牽着她,始終不放。

他回過頭對她笑,一臉的溺愛,還有,少年悸動。

多年後,她一直懊悔,自己居然被他的一個笑臉,折服得妥妥帖帖。

“去哪?”程向陽俯身替她繫上安全帶,氣息滯留在她耳垂處,似有似無地滯留在她身上。

他故作神秘。“一個你會喜歡的地方。”

她還沒說,他怎麼知道她會不會喜歡,萬一她不喜歡,他豈不是打臉了?

纖長的手解安全帶,“不說不去。”

他壓住她手,懇求般盯着她可憐兮兮的樣子。一雙鳳眼,就差沒能擠出幾顆眼淚來了。宋井桐作罷,單一字,“嗯。”算是表明她的態度。

程向陽為他小小的撒嬌計謀而暗自得意。“這才乖嘛!”獎勵似的,揉了揉她的頭髮。清香味的洗髮水,殘留在他的手上,格外的細膩好聞,他忍不住多揉了幾下。

宋井桐不能隱忍地瞪眼,他假裝不見,扣着安全帶,“呼”地一聲,車子開出了兩米開外。宋井桐嚇得緊緊拽住安全帶。

習慣性開得這麼快了,一時間要改,也不是這麼的容易。他抱歉地沖她一笑,她投去一個心有餘悸的冰冷的眼神。程向陽努了努嘴,繼續開車。

“放首歌,可以么?”她禮貌地向他詢問。

他略有些為難,並不想放。“別聽了,我陪你講會兒話。”

“我頭有點暈,想聽音樂眯一會。”她閉着眼,靠在靠背上,輕輕地回道。

程向陽看向一旁的她,作了一番掙扎,終於開了音樂。

車裏馬上響起震天破的嘶吼聲,“套馬杆的浪子耶……”,換了一首,還是類似的曲風。

“這些歌都是虞清絕下的,我一般不聽歌的。”他說是虞清絕下的歌時,明顯存有心虛。估計這會兒,虞清絕可能打着噴嚏。“要不我陪你聊會天吧。”他執意地說。

這歌,他現在聽來,都覺得吵,庸俗,成了噪音。他以前,怎麼是這品味?

宋井桐眯着眼,迷糊地道,“聽着吧,我不介意。”她寧可聽這歌,也不願時不時地回他幾句。一問一答,累得慌。

不是吧?她寧願聽這歌,也不願意跟他講話?

他心裏感到一點點受傷,騰出一隻手,戳了戳她,她也沒動。他置氣,故意開大了聲音,她還是沒有反應,最後,拗不過自己對她的不舍,又置氣般悄咪咪地調小了聲音。真的,他好討厭自己。

開了大概一個小時的車,來到了滎川郊外的一片海。太陽溫溫柔柔照在海面上,瞬時,海面波光粼粼,泛着金色的閃亮的光,格外的壯麗。

他看了看身旁的人,已經睡著了。美麗的臉微微側着,有陽光照在開了一小條縫的窗子上,剛好映射在她的長長的濃密的睫毛上,美得不成樣子。

說實話,他更愛這樣的她,安靜,乖巧,無端令人心疼,想把她捧在手心上。他也愛那個冷靜,沉着,謹慎的她,什麼樣的她,他通通喜歡。

趁着人沒醒,程向陽偷偷地親了她閉着的眼。空氣中,都是甜蜜的氣息,甜甜的甜甜的,怎麼都不夠。

將近中午時分,刺眼的太陽光刺醒了。宋井桐手腳酸麻得厲害,動了一下,身上披着的衣服掉了下來。她詫異,扭頭看了眼旁邊,身邊的人睡得很沉。

她輕手輕腳地解開安全帶,撿起衣服,小心翼翼地披在他身上,下了車。

海水粼粼地閃着金光,惹得她想脫下鞋走一趟。

她蹲下身脫鞋子,挽起褲腳,把鞋提在手裏,踩到海水。

海水冰涼,灼熱的陽光使得一對比,舒服極了!她享受地一個人踏步在海灘上,風時而拂起她的長發,她也懶得去理。有時高興地小跑起來,踢踏着海水,高高地踢起來,見着貝殼,也會撿起來,對着太陽光,一遍一遍端詳上面的紋路。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可以玩得這麼的開心,像個小孩一樣,徹底地玩開了。

遠處,程向陽倚在車上,望着她笑。從她下車的時候,他已經醒了,本來還想着跟在她後邊一起玩,但在看到她眨巴着眼,天真地伸出手指比劃着看太陽光時,他便不忍打擾她難得的一個人的清凈。所以,他一直在遠處看着她。

她也不是真的冷漠的一個人,從她孩子態的表情可以看出,她比任何的一個人心思都要善良,純真,她只是,慣於把自己偽裝起來罷了。

“喂!大海!喂!”他聽見清亮的喊聲。

“大海,我很迷惑,你能告訴我,我該怎麼辦嗎?”她大聲地喊道,試圖把所有的不開心都宣洩給這寬闊的包容的大海。“最近都不快樂,可以告訴我,怎麼辦么?”最近,太多莫有虛的指控,令她委屈得難言。

他聽着,一陣清風拂過,掃蕩了他的心。於是,他緩緩地走近。

“可以。”他大聲地吶喊,海浪拍打在他的腳背,衝上來,又退下去。“雖然流言不能止,但我願替你抗住它,做你斬釘截鐵的依靠。餘生漫漫,風雨同舟。”

她看他,用盡全力,“你說什麼?”說完,她後退一步,離他之遙。

他笑,並不即刻追上,反而是伸手一拽,貼在她耳邊輕輕重複一遍,“聽清了嗎?”他摟住她纖細的腰肢,不讓她逃離他的注視。“再說一遍,你聽清了嗎?”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沒有?”

“真的?”他作勢要鬆手。

她點頭,卻篤定他不會放手。

程向陽氣急,懊惱地問,“你怎麼就油鹽不進?”

輕輕地低笑,笑容幅度不大,卻極美。

他鬆開手,走遠了一點,喊道,“喂!”聽聲她看過去,一大捧的手朝她臉散了過來,程向陽笑着,迎面的陽光傾撒,“這是對你不誠實的懲罰!”

她用手拂了臉上的水,不管不顧朝他跑過去,然後就是一大捧水迎頭潑了過去。程向陽也不甘示弱,彎下腰,雙手撥動着水面,朝她潑過去。

一整個下午,陽光,沙灘,海水,歡笑聲,響徹不絕。

將近落日,人終於累癱了。從車上搬來了墊子,坐在海灘上看日落。他慵懶的半斜着,而她坐在他身旁,落日的餘暉,將他們定格成了一張畫。

“如果時間能一直停留在這一刻,我不懼交付一生與你。”

“嗯?”她等下文。

他偷偷瞥了一眼她,望她望得認真,“如果時間能一直停留在這一刻,我願將此生交付於你,你可願接受?”

她懶得理會,別開目光。又是這種話,他能不能有一次正經點?

很快,天暗了下去。海風冷而潮,程向陽脫下外衣,披在她身上,在她拒絕前有話在先,“不許脫,不然我不介意親手為你穿上。”

聞言,宋井桐把外衣攏緊。

兩人緩緩地在沙灘上走着,影子一不小心,糾纏在了一塊。他看后,暗暗地笑。

一天沒吃東西了,肚子在飢餓下抗議,於是驅車到市中心一家米其林酒店。

經理一下認出了程向陽,領着他們往單間走。點了單后,只剩下他們兩個人,趁沒人在,她暗了下臉色。“在外頭隨便吃就好了,到這多浪費錢。”

他一笑,傾身向前,“你是替我心疼錢嗎?”

“沒有。”

他笑得更歡了,臉都快要貼上去了。“雖然不承認,但是我都知道。”

一旁服務員姑娘跟在經理後邊端菜進來,她瞪了眼他當作警告,而後不自然地移開目光。程向陽倒是不緩不滿的盯着她一個勁的笑,旁邊姑娘偷偷瞄了一眼他們。

“程少,你女朋友長得真好看!”臨出門時,經理說了那麼一句。

宋井桐面上不顯聲色,聽得快要暈死。她什麼時候成他的女朋友了?“抱歉,我不是……”話被中止。程向陽一點不謙虛,坦然接納,“很多人都這麼說。”

“你胡亂說什麼?”出了酒店,她質問他。

程向陽一本正經地說了句話,偷桃換李的概念,差點沒把她給氣成腦溢血。“你長得就很美,我哪胡說了。”標配了一副“說實話也不對嗎”的可憐模樣。

她張了張口,想要反駁他。轉念一想,覺得較勁沒意思。

“生氣了?”程向陽追在後頭問。

她沒理,徑直往停車位走。

坐上車后,他遲遲沒有開,癟着嘴,坐在那。

“怎麼不開?”

他耍小孩子脾氣一樣,硬是不理她。宋井桐擱那坐着,不知道自己怎麼惹他了。“有什麼話,請你直說,我不喜歡去哄別人。”

他委屈,眼裏好像有東西在閃爍着。“我千方百計的討好你,不就是想着能讓你開心,不要讓你太難過了么?可是,你怎麼對我的,一句好話都沒有,除了冷着一張臉還是冷着一張臉,有時候我都不知道,我這樣死皮賴臉的賴着你,是不是正確的了。”

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說些什麼。“我……”話沒出口,他猛地一下,開動了車子。所有的話,咽了下去。

車子很快開到了學校,停在了寢室前綠蔭小道路旁。

她坐在車上,沒有動的意思。程向陽同樣地坐着,彼此沉默不語。

過了一會,她鬆開安全帶,打開車門。一隻腳已經跨出去了,似乎想到了什麼,又伸了回來。關上車門,坐下。

“對不起。”她道,然後從包里掏出一枚貝殼,攤在他手心。“送給你的。”說完,才拉開了車門,下了車。到寢室樓下時,她回頭看了眼,他還在那,車沒開走。

“桐桐你回來啦?吃過晚飯沒有?”陳玉書邊啃玉米棒子,邊準備給她掰一半。

她點點頭,掏出貝殼。“從海邊撿來的,送給你們。”默默地將遞到面前的玉米推回去,“謝謝,吃過晚飯了。”

李兮見狀拿過一個,“哇!好大的一個!你在哪撿的,改天我也要去。”

宋井桐說了地方,李兮惋惜的神色,說地兒太遠,沒公交車到那,她去不了。

陳玉書一臉鄙視,看透了她一般說道,“撿貝殼是假,和某人去海邊約會是真。”

李兮回以一個“你又知道”的表情。

俞雯的位置空無一人,想來又是去圖書館了。宋井桐選了一個很大的海螺貝殼放到她桌子上,然後收拾衣服進洗浴室洗澡。

出來時,陳玉書一臉八卦的表情,盯着她就是不講話。這表情,讓她瘮的慌。

“井桐大寶貝……”李兮的聲音刻意拉長,“你電話響了喲,還響了好多通喲!”

不就是個電話,至於這樣看她?她“嗯”了聲,淡然地走回位置上,不甚着意看了看手機,不認識的號碼,打進來三四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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