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第二百五十五章

戰爭真的格外殘酷,殘忍而可怕。戰火所經之地,哀嚎遍野,哭聲、叫喊聲、呻嚀慘號無處不在,大炮的巨響淹沒一切,蕩平一切,所剩的就只有炮彈炸裂的黑色煙火,就只有給曾經祥和的土地上的人們帶來不可磨滅的摧殘和傷害。

人們都在祈願着世界和平,最好的體現就在確認當今時代的主題,和平與發展。鴿子與橄欖枝,各個國家領導人代表和平友好的會晤,這樣歷史性的一幕幕,均被載入國家史冊。霸權主義,強權政治,資源掠奪,領土爭搶的存在,又使得人們的願望變得艱難而遙遠,使得無辜的人總是在遭受人為的災難,成為戰爭的犧牲品,成為利益爭奪下波及的人。

貪婪是無法得到滿足的,得到一樣之後,又想得到更多,想將全世界佔為己有,飽腹囊中。別懦弱着幻想着向貪心的人妥協,他們的慾望永遠填不滿,貪猥無厭,慾壑難填。退讓一步,則步步緊逼,得寸進尺。

這片土地上人們經受的磨難,繁華安穩地區的人們永遠無法想像。宋井桐在這裏有兩個月了,她所能見到的也只是一小部分,但這一小部分足以摧毀一個不堅強、內心不夠強大的人。她不記得,有多少次在炮火的轟隆聲醒來,數不清為這裏的人難過了多少回。

在這裏,宋井桐體會到了太多的無能為力,體會到了太多太多的無可奈何,脆弱,殘酷,無情,弱小。直到今時今日,宋井桐才不得不認清,僅憑個人的力量實在是太卑弱了,微弱到不值一提,如螻蟻,如塵埃,微不足道。

就在前天,宋井桐頭一次那麼厭惡自己,討厭自己不是學了那麼多年如何救病治人,偏偏沒轍到讓一個不到十二歲的小男生跪在自己面前苦苦哀求。那樣的感受和體會她都有過,羅荼去世時,她比這還小,她也跪着求了好多人,求那些醫生不要把母親送去太平間,求那些醫生救救自己的母親,不要放棄。

面對孩子一聲聲的哭求,跪在地,乾瘦黝黑的手指卻有力拉扯着衣角,宋井桐囁嚅着唇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宋井桐不知道那麼一個骨瘦如柴、瘦骨嶙峋的孩子,如何將唯一的親人背過來的,她只知,當摯親像一片枯黃的落葉墜落時,這個孩子一定是極度悲傷、崩潰、痛苦,對人生充滿了質疑和詰問。

孩子死死拽着宋井桐不放手,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將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這位黑色眼睛,黑色頭髮的東方女人身上。一遍又一遍用着本國方言求着,宋井桐不回答,孩子就以貧瘠的所識不多的英文重複着,醫生,求你,求你救救我的妹妹。一遍又一遍,固執着,執拗着,嗓子啞了還是沒有鬆手,沒有放棄。

倘使可以,宋井桐真想把所有人救過來,可她沒有這個能力。孩子的妹妹早沒有生命體征了,傾盡畢生所學也無法做到,讓宋井桐怎麼答應?這裏每天出入那麼多的人,每天都有凄厲的哭聲,每天都有被疼痛折磨得死去活來的人。這裏,醫療資源匱乏,醫生短缺,即便每一位醫生有三頭六臂也分身乏術了。

團隊裏有心理醫師,他們姍姍來遲,拖開孩子。心理醫生也很忙,戰爭不停,因此受到身心傷害的人會越來越多,根本沒有辦法癒合得了經受摧殘的人們。宋井桐難受地昂起頭,望着破裂的天花板,她不敢去看孩子的眼睛,她怕裏邊是對這個世界滿滿的失意。忍下一腔的愧意,宋井桐向前方走去,她不能停留或悲傷,前面有太多人等着救治了。

在兩個月的時間裏,換了三處地方了,這一處,也得換了。每每移動一次,也就代表着,連醫院這樣的地方也不安全了。其實,連國家都是動蕩不安的,怎麼可能這個國家的其他地方有庇佑之地呢?受苦受難的,終究是人吶。

宋井桐已經連續四十六個小時沒有休息了,白天連軸轉地動着手術,夜裏也在動着手術,第二天早晨簡單地洗了把臉,又開始了。這兒的每位醫生都差不多的,臉色煞白,黑眼圈濃重,說話都沒有力氣,真怕哪一刻就那麼倒下去了。

參與國際救援並沒那麼簡單的,幾乎每一位醫生都上過最危險的前線,在槍林彈雨之中把傷亡的人抬出來。這天夜裏,團隊派了幾名醫護人員出去,其中就有宋井桐和卡瑞。火光張狂得仿若吞噬了人,到處都是塗炭的模樣,廢墟滿地,黑煙漫天。一個國家一旦捲入戰爭,要花很多很多年才能緩得過來,但是戰爭的陰影,勢必在人們心上造成創傷,幸運的話能治癒過來,而不幸者這一生都無法擺脫了,這一生都只能活在憂恐當中度日如年了。

戰爭那麼恐怖,為什麼還是會發生,難道真的不可避免么?為了搶佔領土、領空、資源和財富,將生命視為籌碼,視為兒戲,漠然置之,視而不顧,利益就真的比人命還要重要,比人命還寶貴?以不折手段的方式贏來一朝佔有,而後遺臭萬年,後世唾罵,可真不懼?

爭分奪秒把人從戰場帶離,往回撤離時,一身轟響,所有人均快速地趴俯在地。常常發生,有時是空投,有時是余后,無疑,這是余后的,空投會比這更厲害更無情。一秒都不敢多做停留,起身,卻在這一刻,卡瑞才站起來一下就直接跪地上了。飛出的碎片直直穿進小腿肚,沒有一絲的預兆,快得躲避不急。

宋井桐當即懵了,只兩秒,她趕緊扶卡瑞起來。那麼痛,卡瑞愣是沒喊一句,咬着牙堅持到了地方。早就沒有麻藥可用了,就算有,醫護人員也捨不得用在自己身上。宋井桐持手術刀生生替卡瑞把手指那麼寬的鐵片取出來的,中間,卡瑞實在堅持不住了,暈了過去。宋井桐保持着冷靜與理智,後背卻已經濕了一片,額頭不停地冒着細汗。手術結束了,宋井桐看着躺着的人,無比悲涼地想,或許有一天,她們會喪命於此也不定。

這個地方,用水受到極嚴重的污染,喝到的水都散發著一股味。因而,總是有突發且急的疫情,人員有限,根本無法徹查源由。領隊千叮萬囑,作為重要力量的他們一定不能倒下,可已經有幾位倒下了,就只是在某一天早晨感覺到身體異樣之後開始不行了。消耗了太多的精神和體力,終不得不休息了。

宋井桐怕會有哪一天,倘若真到來了,也沒有別的辦法,順其自然了只能。卡瑞是被疼醒的,她向宋井桐要了酒。僅一瓶酒,宋井桐還是尋了隊裏的好多的人才問來的。卡瑞的性子是洒脫不倨的,偏卻這一回,要來的酒她只攥着,小心珍藏着不捨得喝了。卡瑞以德語跟宋井桐交流,她問,眼神縹緲不知落在何處,“小宋,戰爭什麼時候才會結束?”

“快了。”宋井桐說。誰都知,快了是假的。沒有征服這裏的一草一木,絕對不會有休戰的一天。良心狗肺,虎視眈眈的人,永遠是想要更多更多。

許是疼極了,忍不了了,卡瑞舉起酒瓶子對準自己嘴巴,一口悶了很多。宋井桐瞧着,一言不發,彼此都很沉默。外邊是安靜的,終於,轟炸聲停下來了,終於,有一刻是祥和的了。只不過,這一刻的祥和都是幻影,過了這一刻,或許下一秒就是更瘋狂更泯滅人性的行動也說不準。

卡瑞不拘小節地用手揩去嘴角的酒漬,看向宋井桐,碧色的眼在這樣又明又暗的夜裏格外美麗,像明珠一樣閃着光。卡瑞的語氣里儘是讓人難言的哽咽,她問宋井桐這個世界會有真正和平的那一天么,不需要動用武力,不會再有今天的局面,會等得到么?宋井桐沉默了一秒,笑了,笑意有些勉強,卻很堅定地回,會的,會有那一天的。

歷史總是以不同的方式進行重演。一個人從無到有,再從有到無,比始終貧窮更痛苦。因為享受到了甜,再回頭吃苦就很難了。一個國家亦是如此,一朝從富足繁榮跌入疾苦貧窮,這個國家的人們受到的苦難,比一直處於貧苦國家的人們遭受的多得多。因能一下毀掉巨大財富的,只能是莫大的衝擊,如動蕩,如紛亂,如經濟蕭條,不管哪一種方式,人們都飽受疾苦,活得水深火熱。

“後悔么?”后不後悔來了這裏,后不後悔看見了這樣不堪的一面,看見了這樣貪婪自私、骯髒污穢的一面。卡瑞在緘默許久后問的,她問悔不悔。

宋井桐沒答,反問卡瑞,她呢,有沒有過。卡瑞格外的誠實,說有過,很強烈地存在過,在對生命的逝去束手無策時,在親眼目睹了那麼多慘無人道的現象時,後悔了。可在片刻的緘默之後,卡瑞抿了抿嘴角,補充道,“重來一次,還是會來的。”不為別的,只為心中有一份仁義。儘管不那麼的偉大,儘管不那麼的大義凜然,儘管力量微小薄弱,卻不想畏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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