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這對朝廷是種負擔,但對他國卻是樂見的,於是朝拜覲見者不斷,而管理市舶提舉司的正是荀正卿。
他如何能讓民間交易影響到自己的利益?
接到朝廷的消息,秦敬修知道這事他躲不過的,雲主事一到,他便開始着手準備伏罪文書,眼下欽差已到,他將一疊官箋放在桌上。
「事件原委我已書下了,您無須勞心再查,這些我都交於您,但我也有一事相求,請您將本官重開市舶,招降羅平之策一併與之據實呈報,讓陛下知曉臣之切心及民之願!」秦敬修語氣昂揚,越說越是激動,望向虞墨戈的雙眼堅定而迫切,這是他最後的願望了。
虞墨戈能夠體會到他的赤誠之心,不過——
「抱歉。」他平靜道了句,聲音輕而淡。「恕在下不能遂您的願了,我不會據實呈報。」
「你……」秦敬修猛然起身,指着虞墨戈手抑不住地顫抖。
他連個辯解甚至反抗都沒有,痛痛快快地把罪認了,為的是什麽?無非是想以此上諫,即便不能實現解禁,也要讓皇帝知道其利害所在,可面前人竟然拒絕了。
秦敬修的目光從驚愕慢慢轉為絕望,「好,好,好。我走上這條路了,便無怨無悔,即便看不到招降開市那日,我無愧於心。」
說罷,他長嘆一聲,木然地坐回了椅子上。
虞墨戈上前,低頭看了眼桌子上的文書,笑了,「這條路您既然走了,怕只能一走到底,是您提出的招降羅平的,這事您還真躲不開,非您辦不可了。」
秦敬修聞言一愣,待反應過來他話里的意思時,不由愕然相視。
然虞墨戈挑唇頷首,揀起桌上的文書翻了翻,慵懶道:「案子是我查,自然我說了算,您是被核查的對象,您的文書可信嗎?我可是不敢用,您自個兒收着吧!」說著,朝桌上一扔,還沒待秦敬修回過神來,他連個告辭都沒有,轉身便走。
才走到門外,他又忽而轉身,站在台階前對着秦敬修抱拳長揖,鄭重施禮後才轉入門廳,離開了。
秦敬修看着那個挺拔的身影消失,目光緩緩移向窗外,夕陽餘暉柔和地灑在他溫潤而略顯滄桑的臉上,他欣慰地笑了。
在秦敬修的安排下,容嫣把整個杭州織造機構走了個遍。從官署到官局、工廠,從總織局到織染局,連三大廠房都參觀過了,這些可不是她和幾個葉家管事便能全都記下來的,所以秦敬修和織造衙門商議,請了兩位師傅隨同容嫣回京,幫助她管理運營。
浙江巡撫的面子誰敢不給,織造局也在他管轄範圍內,自然一聲應下了。
北方棉八月末吐絮,採摘一直要持續到九月,容嫣倒也不着急回,虞墨戈畢竟陪了她那麽久,她也不該留下他一人,只是不知道他這案子要查到什麽時候。
直到容嫣把所有問題都解決後,他突然告訴她,可以回去了。
這便走了?好歹是朝廷官員的命案,就這麽匆匆了了?好像也沒見他查什麽啊。
不過官場上的事,虞墨戈不提,她也不想多嘴,他說什麽便是什麽吧。
於是六月二十一這日,兩人從杭州啟程回京,容嫣帶着請來的幾位師傅,而虞墨戈則押送兩個刑犯入京。
秦敬修本想為兩人踐行,可台州這幾日被倭寇侵擾,作為撫台,他想要親自前往。想到父親的經歷,容嫣心中不安,叮囑秦敬修定要小心。
趕上江南梅雨季,天氣陰沉潮濕,久居乾旱的北方慣了,容嫣不適應,胃口不好,身上又起了疹子。怕虞墨戈分心,這幾日她一直沒說,虧得楊嬤嬤有先見之明,隨身帶了虞墨戈曾經給她的藥膏。
在杭州兩人分開,各忙各的,也就不曾在意,可上了船便掩不住了。接觸兩日,虞墨戈察覺出她的異常,當天夜裏便趁眾人都休息後,敲了她的房門。
楊嬤嬤正在給容嫣擦藥膏,於是遣雲寄去應付幾句,勸虞墨戈歇息。
然而他不見人如何都不肯走,趁雲寄開門的空檔鑽了進來,一眼便瞧到了羅衫輕解,只着了件肚兜的容嫣。
見她背部點點紅疹,他不禁眉頭一皺,走過去討來楊嬤嬤手裏的藥膏,便兀自坐在她身後。
楊嬤嬤看了看,給了雲寄一個眼神,兩人默默退了出去。
「你怎不說?」他指尖挑了藥膏塗在她嬌嫩的肩胛骨上,涼絲絲的,惹得容嫣動了動。虞墨戈忽而才想起,她肩胛骨有傷,陰雨天便不舒服。
被他這樣照顧着,容嫣方才的窘迫慢慢褪去,她含笑道:「也不是第一次起,沒事的,況且這藥膏可管用呢,都快好了。」說著,她忙去拉衣衫想要遮住後背。
虞墨戈一把扯住了她的手,扣着她的肩膀不讓她動,依舊小心翼翼地把每一處疹子都塗上藥。手到了腰間,他忍不住打量,盈盈一握的纖腰,竟不及自己的兩掌之寬,她又瘦了。
真不知道支持她是對是錯……
正想着,他溫熱的大手不自覺沿着她腰側向前滑去,扣在她小腹猛地向後一用力,將她整個人按進了自己懷裏,他頭一低,在她肩胛骨的傷口處落下一吻。
這一吻像火焰把人點燃了,容嫣更熱了,熱得臉的紅暈一直往下蔓延,從耳根到脖頸,無遮無攔的。她只得掰着他的手,尋着話引開他。
「今兒二十三了,咱們的婚事也開始準備了吧?」
「嗯。」他下巴墊在她肩頭,嗅着她味道哼了聲。
「其實婚期可以延一延,還有那麽多事要做。」容嫣試探道,果然身後的人屏息不言語了。
「而且等過了八月也好,這樣我便可以有充分的時間把作坊的事處理妥當了,免得……成婚後不方便。」成婚後她必然要搬進英國公府的,那兒不及葉家,自然忌諱也要多些。
可按她這思路,七月的事了了還有八月,八月完了還有九月,作坊不成立,他們的婚事便不能成。
虞墨戈嘆了口氣,「我可以說不行嗎?」
這話一出,容嫣怔住,隨即偏頭看着他,道了句,「那我可以不聽嗎?」
呵,這還沒嫁進來呢,就敢頂嘴了?虞墨戈抬頭盯着她,面無表情。
兩人對視,她的氣勢竟不弱他半分,瞪着水靈靈的大眼睛,眉心顰起一抹倔強。
瞧她這認真的模樣,他的心登時軟了,又將她攬了回來,無奈道:「你說什麽都可以。」
他真是敗給她了……
容嫣偷偷笑了,在他懷裏蹭了蹭。
本是想撒個嬌討好而已,然而這一蹭可好,把他給黏住了,說什麽也不肯走,非要陪她不可。容嫣剛得了好,哪敢說個不,勸說不成,只得認了。
不過虞墨戈什麽都沒做,只是抱着她睡了,一隻大手把她的兩隻手腕緊緊扣住,一隻手給她的背搧風,怕她癢極了會去抓。
容嫣明白他的意思,一面無奈於他總把自己當孩子,可一面又對他的體貼極受用,沒多久她便睡著了。
睡夢裏,昏昏沉沉,只覺得這船開得極不穩,晃得她頭暈難受極了。
虞墨戈感覺手裏的兩隻手腕在掙扎,他睜開眼看了看懷裏的人,雖還睡着,可她表情極其難看,臉色潮紅,額頭鼻尖都是汗,鬢邊黏着縷縷青絲,映得她臉更是蒼白。
虞墨戈略慌,趕緊摸了摸她的身上,有點燙,她發燒了?
當下顧忌不了許多,他喚了楊嬤嬤來,穿了外衫,便去找隨船的大夫了。
大夫跟着虞墨戈來時,容嫣已經醒了,她是有點發燒,不過不嚴重,想來是夜晚被風吹了,受涼而已,何況她本來就暈船,所以不舒服。
可虞墨戈不放心,還是讓大夫給她瞧了瞧,把了脈。
這一瞧不要緊,大夫臉色一愣,怔了半晌隨即回頭望向虞墨戈笑了,彎眉眯眼鬍子直顫。可笑着笑着,話還沒說出來,見眉頭緊鎖的虞大人,又不由得喉結一動,苦着一張臉把話又咽回去,似笑非笑地道了句——
「虞大人,咱們借一步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