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姨母,我和世子也識得多年了,我了解他的品行,他不是那樣的人。您若是信得過便讓我與他談談。」
三少爺開口要幫自己,葉綺蓁自然拒絕不得,狠狠地瞪了女婿一眼,便帶着大夥出去了。容嫣忐忑地看了眼夫君,見他含笑頜首,也隨姨母去了。
她三步一回首,出門時差點被門檻拌倒,一雙手趕忙將她扶住,她抬頭,是寄臨。
「表姐小心。」
「嗯,謝謝。」
容嫣直身挪了挪,悄悄保持距離。寄臨沒在意,看了眼星空,屋脊,最後落在院子裏被涼風吹得沙沙響的石榴樹,沉默須臾,接過小廝手裏的潞綢披風遞給容嫣。
「表姐,夜裏涼,你披上吧。」
她猶豫沒接,二人略顯尷尬。寄臨抿唇笑了笑,輕鬆道:「我們到底還是一家人不是,放寬心吧。」說著,遞給了楊嬤嬤。嬤嬤謝過,給她披上了。
對啊。到底還是一家人。容嫣莞爾謝過,不禁回首看了眼堂中的夫君,見他正和徐井松聊着,便隨一眾人去西廂了……
「說說吧,你到底在做什麼打算。」虞墨戈問道,「你不用騙我,我能把你從棲雁閣找出來,便能查得出你在做什麼,你最好還是實話實說。」
徐井松哼笑。「對,你什麼不能。你‘忍辱負重’騙了我們這麼些年,還有什麼做不到的。」想到他曾裝落拓,自己還殷切疏導,徐井松心涼,冷道:「虧我把你當兄弟。」
「你若把我當兄弟,就不該幫虞晏清監視我。」虞墨戈平靜道。
「他是你兄長,那是你們自家的事我管不着,我只知道他能幫我。」
虞墨戈明白徐井松所謂的「幫」。表面上瞧着是謙謙君子,實則徐井松執拗要強得很。臨安伯府原爵位是侯,因三代無功,老侯爺年輕時又在指揮上出過岔子所以才被降為伯。
被降爵這事,也屬正常,但在徐井松心底他過不去。因着無功,沒有權勢地位,他這個伯府在眾公侯中根本抬不起頭來。他想過重振家風,再立功勛,怎奈朝廷不許,他只能守着宛平這個京城平靜的「南大門」。
虞晏清應是許了他承諾吧,畢竟英國公在軍事上頗有話語權。
上一世徐井松便是倚靠虞晏清起勢的,但這一世虞晏清不在了,他唯一的路被堵死,他得另尋出路。
「所以,你去見荀正卿了?」虞墨戈清冷道。
徐井松被驚得一怔,不過瞬間平靜下來。虞墨戈能找到自己,自然也能發現這些。
「是。我是見他去了。」
「他許了你什麼?」
「他什麼都沒許我。沿海匪徒猖獗,我毛遂自薦帶兵南下抗倭。」
虞墨戈呼吸一窒,沒想到他為了伯府還真是什麼都肯做。抗倭?他是躊躇滿志,只怕這又是荀正卿的計吧。
「我勸你不要去。」
「不行。」徐井松堅定道。他多不容易才掙到這個機會。首輔可不是他相請便能請得動的,這段日子,他混跡荀黨中,花天酒地,為的便是能夠接近首輔。如今好不容易機會來了,他不能錯失。他要立功,要為伯府正名!
「那你妻兒如何?」
提到這,徐井松眸中的堅定動搖了,緊繃的肌肉鬆弛,硬朗被一抹涼苦取代。妻子到底還是他心底那一處柔軟,所以他才不敢對岳母說。他愧意深沉道:「我對不起妻兒,但我如此也是為了給他們賺來榮耀。」
若是往昔,虞墨戈會因這話點頭,可他有了容嫣后不這麼認為了。他冷清清地嘆了聲:「你覺得世子夫人是在乎榮耀的人嗎?對你剛出生的兒子來講,到底是榮耀重要,還是父親陪伴重要。我沒有父親,所以深知箇中滋味。」
「可你不懂沒有權勢被人俯視的感覺,箇中滋味,我也深知。」
徐井松堅毅再次恢復,虞墨戈知道眼下是勸不動他的,還是讓他和妻兒相處段日子再言吧。
舌尖在下齒背輕輕劃過,虞墨戈鼻間哼笑。「你再好生想想,衡量利弊,容嫣姨母那裏,我幫你解釋……」
八月十五中秋節,家人團聚的日子,可朝廷百事繁忙抽不開身,作為戶部侍郎的秦晏之沒回通州,而是隨夫人荀瑛回了荀府。
舉家賞月,焚香肅拜后便在正堂設宴,吃團圓飯。荀正卿祖籍江西,在京無甚親人,因着侄女要回來白日接待了一眾學生和友人後,便送客了。
兒子荀鏃任河南道監察御史,每年八月各道巡按都要赴監察地巡視考察吏治,故而不在。妾室上不了檯面,這會兒,偌大的桌前只有荀正卿夫婦,荀瑛,秦晏之,和荀鏃過門不久的妻子鄭氏。
「得虧瑛兒回來了,不然這家可是冷清,家一冷,人心都發空。」荀夫人孟氏感嘆道。
荀瑛給嬸母斟酒,勸道:「瞧您說的我這心裏都酸了,好生過意不去,往後我常來陪您便是。」
孟氏笑了,看了眼靜默的秦晏之,揶揄道:「你倒是想來,秦姑爺可放?」
這話顯然是說給「秦姑爺」聽的,可這位姑爺,鎖眉深思,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孟氏有點尷尬,臉色不那麼好看了。荀瑛忙碰了他一下,笑道:「怎地,方才祭拜,這魂都跟着嫦娥去了?可瞧見月宮今晚設的什麼宴,可有咱家的豐盛?」
鄭氏聞言「噗」地一聲笑了出來,孟氏也跟着抿唇,臉色漸緩。秦晏之被揶揄得好不窘迫,卻也知荀瑛是在為他解圍,斟酒敬了孟氏一杯。
荀正卿看着魂不守舍的女婿似猜透了他的心思,呷了口酒道:「可是在擔心抗倭的事?」
秦晏之看了眼首輔,點頭道:「聽聞前些日子臨安伯世子找到您了,您真的要讓他去嗎?」
「這事內閣還未定下,定下了也得待皇帝批紅。你父親已經幾次上書抗倭,言辭懇切,這一舉勢在必行。不過剿匪何其難,不是一朝一夕便能解決的。」
「這也不盡然。」秦晏之肅然道了句。「父親已經提交了抗倭策略,只要兵力、軍資到位……」
話未完,荀正卿伸手打斷了他。「你是戶部侍郎,國庫虛實你比誰都清楚。‘軍資到位’這話昌平侯世子提過,遼東總督也提過,平定叛民的兩廣總督更提過……你給誰?給你父親?沿海抗倭重要,其它邊防便不重要了嗎?」
這些秦晏之自然懂,可不一定軍資便要從國庫出,還有他策。「父親提到了羅平,他完全可以利用來……」
「不可!」荀正卿厲色禁止。「我明白秦撫台的意思,可匪就是匪,若是將他易私為公只會使那些海盜更加肆無忌憚,海禁不可除。」
秦晏之還欲反駁,荀瑛暗暗扯了扯他衣袖,於是他到了嘴邊的話終了咽下去。話題又轉到了最初,他問道:「臨安伯世子真的行嗎?」
荀正卿臉色稍緩,意味深長地挑了挑嘴角。「抗倭剿匪是對的,但不可盡剿。就是因為他不行才讓他去,況且想保你父親,那必然要有個人擔這一切。」
秦晏之震驚,原來一切於荀正卿而言不過都是政治手段!
「閣老!」
「叫什麼呢!」荀瑛突然打斷了他,佯做不悅地剜了他一眼,一副你不哄我便不開心的模樣。孟氏和鄭氏盯得緊,秦晏之忍氣,努力安奈滿腹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