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他查了,但審了一天一夜,一句話都沒問出來,那些人絕非等閑,不但身手好,而且都是經過嚴格訓練的,一夜酷刑,不管什麽方法都用了,兩人皆未吐一字。
他們雖不說,可還是暴露了破綻。那日被圍困,他們使用的刀法極其眼熟,狠辣詭譎,非市井可見,更非軍中所有,他沒猜錯的話,應該是宮裏的錦衣衛。
如此,對方的身分便明確了,能調動錦衣衛的只有兩個人,皇帝,還有荀正卿。
不管是誰,虞墨戈都不在乎,這條命就是一場意外,他早已把它綁在了刀刃上,無所畏懼,可如今不行,他身邊多了一個要保護的人,他們盯上了容嫣,讓他心生恐懼,恐懼到有那麽一刻他後悔了,也許就不該把她卷進來。
其實他沒打算來送她,甚至想就這樣算了吧,何必牽扯一個無辜的人?
直到今兒早上聽聞她離開了,他才意識到,比起皇帝與荀正卿給他帶來的恐懼,失去她更讓他無助。且算他自私吧,且算他放縱吧,他就是不想撒手,所以他決定跟着她,如他曾經所言,寸步不離地把她鎖在身邊,誰也別想碰她一下。
而且,最好的保護方式不是防衛,是主動出擊。
既然荀正卿這麽在乎田嵩一案,那他便走這一趟,任何能夠查出蛛絲馬跡的機會都不該放過,所以作為浙江清吏司郎中的他請求南下,親自重查此案。
虞墨戈久久未語,容嫣一聲長嘆把他的思緒拉了回來,他笑意恢復,溫柔道:「怎麽,我陪你不好嗎?那些事你都不要想了,日後我會保護好你,再不叫你受驚了。」
依舊是顰眉長嘆,這答案似乎沒讓她輕鬆下來。
「怎麽了?」他詫異道。
容嫣遣楊嬤嬤和雲寄先出去,拉着虞墨戈坐在了房間的長榻上。
船已經開走了,行在水面上雖穩,卻也飄飄然的,沒有落地的踏實感,亦如容嫣此刻的心情。
「你真的是利用您兄長的案子才讓大夫人提的親?其實她不贊成的,對吧?」
虞墨戈沒想到她會提這個,笑容逐漸收斂,沉聲安慰道:「這些你不必管,有我在,沒人會為難你。」
容嫣搖頭,「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說,你不必如此。」見虞墨戈眉心蹙起,她伸手將之撫平。「你什麽都不與我說,只是默默地做,我知道你都是為了我,可我也不願見你辛苦。」
他總是在她需要的時候出現,為她打算,可她也疼惜他啊。前兒個秦晏之的那番話,她不是沒往心裏去,雖說是為了自己,但她不敢相信他居然會利用母親和兄長。
直到她通過葉衾,打聽了他的生活,才知道他過得有多不易,人若非被逼無奈,哪會做出這些來?
「我既然決定嫁給你,便做好了與你承擔一切的準備,即便她們不待見我也沒關係,我會努力讓她們接受的,這些都無所謂,只要知道你是在乎我的,我就滿足了。我知道你過得不易,日後我會陪着你,我要做的是能與你共患難的妻子,不是你的雪墨。」
虞墨戈突然被她逗笑了,緊抿的唇挑出無奈的弧度,望着容嫣的目光溫柔似水,卻又流出不經意的涼苦。
容嫣心裏好不酸楚,她想也想得出,曾經的他心裏有多苦,於是越發心疼,心疼到想要對他好,給他他曾經缺失的溫暖。
「我日後一定會對你好的,再不叫你心涼了。」
容嫣話無比堅定,閃爍的雙眸灼灼耀眼,兩人對視,他竟被她晃得雙目發酸、發熱,一股暖意從四肢百骸竄上來,熱潮滾滾,心被吞沒,沿着酸澀的鼻子攻掠了雙眼,眼睛竟有點模糊。
他趕緊錯開眼低頭,第一次,他居然被她堵得說不出話,他也不敢說了,怕一開口,滿腔的情緒會壓抑不住迸發出來。
活了兩世,前前後後四十年,歷盡滄桑,他以為沒有什麽可以掀起情緒的巨浪,一切皆是過眼雲煙,浮生若夢。
他何嘗有過這種感覺,那種死而無憾此生足矣的感覺,原來這便是被愛啊!老天真是會開玩笑,讓他背負着極度的恨,又讓他體驗至深的愛,值了……
見他低頭不語,僵在那一動也不動,容嫣有點慌了,不知道哪句話說錯了,怯生生地握住了他的手。
柔嫩的小手涼絲絲的,與他心中的熱潮相撞,讓人生出想要疼惜的慾望,他攥緊了她的手,扣在胸口,生怕會丟了似的。
容嫣見狀,越發地害怕了,「你、你怎麽了?我可是說錯話了?」
「嗯,錯了。」他緩緩抬頭,臉上恢復了那個輕佻的笑,「你說,你是不是故意的?」
什麽?容嫣有點愣。
虞墨戈一把將她攬進懷裏,緊得像恨不能把她融進身體裏似的,濡濕的熱氣噴在她耳邊,他沙啞着嗓音輕聲道:「你故意撩撥我是不是……」
「沒有!」容嫣喚了聲,掙脫了他的懷抱,望着他的盈盈雙眸好不委屈。
看着她燦若星的雙眸、水潤的櫻唇,還有嬌嗔時嘟起的小嘴……虞墨戈心頭的暖意早已化作難以克制的燥熱。
只見他挑唇一笑,朝她欺近,還沒待她反應過來,便將她壓在了身下。
從他打算提親開始便一直隱忍着,為了表示對她的尊重和真誠,他想把兩人的再次親密留在洞房那夜,所以每每遇到她,他都忍得極苦,生怕哪一個火星便起了燎原之勢。
可眼下他忍不住了,他從未像今日這般想要她,不只是身體的渴望,更是心裏的渴求。
他真傻,他們本來就是一體的啊,早就彼此相融不分你我了……
慾望叫囂,連身子都燃了起來,滅不了,根本滅不了,非要這火燃到她身上不可!
容嫣似乎感覺到了,她縮了縮,想躲,他的吻卻追了上來,雙唇相觸的那一刻,酥酥麻麻的感覺如電流竄入心頭,久違的慾望被喚醒,似聽他在耳邊道了句——
「……我的心早就不涼了。」
還未理清思緒,她便半醉半醒地陷入他的溫柔中。
九羽準備好了房間,久等虞墨戈而不見人回來,他出門來尋,見到容嫣門外默立的楊嬤嬤和雲寄便都懂了,三人默契地對視,含笑嘆息,帶着發自內心的欣慰。
楊嬤嬤更是感動不已,小姐終於等到那個真心待她的人了,她的好日子也該來了。
她歲數大了,眼窩子淺,嘆着嘆着,眼睛竟濕潤了,想着九羽還在,怪難為情的,便想要掏出巾帕揩揩眼角,然而這一抽,絹帕帶落了衣袖裏的紙包。她愣了下,趁着另兩人還沒看清是什麽,便拾起來,面色尷尬地匆匆去了。
九羽和雲寄互望一眼,彼此茫然,忽而又匆匆錯開視線,頓時更尷尬了。
九羽只得招呼一聲,離開了。
雲寄又在門外候了兩刻鐘,才終於瞧見門開了。
刑部活兒多人少,方便起見,虞墨戈只帶了雲主事,一來兩人共同經手此案,二來雲主事為人謹慎志潔,作為幫手再合適不過了,再加上九羽和一隊侍衛,人也不算少,且同船還有其他南下者,有所顧慮,他還是不宜與容嫣太過親密,不過用餐的時候,兩人還是要在一起的。
眼看着飯菜都涼了,也沒見着容嫣,虞墨戈不放心,便去房間瞧了瞧,就見她臉色確實不大好才知,她原來暈船……
早知真不該讓她來。
照顧她休息後,虞墨戈出門給她找隨行大夫,半路遇上了匆匆而回的楊嬤嬤。
「小姐頭暈,我給她備了些清淡的粥和小菜。」楊嬤嬤端着食盤道。
虞墨戈點頭,瞥了眼食盤上的碗碟,便徑直過去了,可才走了兩步,突然頓足,轉身繞了回來,目光疑惑地落向食盤上的燉盅,凝眉問道:「嬤嬤,這是什麽?」
這一路好不辛苦,十二天之後,容嫣總算熬到蘇州了。
她要去松江府,便要在此下船,可虞墨戈的目的地在杭州,案子不能耽誤,可人更重要,於是他遣雲主事繼續南行,先到杭州與撫台知會一聲,自己陪容嫣穩妥後再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