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結款時還好,上了樓卻覺得頭昏腳軟、胸口發悶,心想自己怕是醉了,容嫣趕緊回房,推門而入扯了扯衣襟,有點透不過氣來。
「楊嬤嬤……水……」她喊了一聲,卻沒人應。
四下尋着,昏暗中好像踩到了什麽,舉眸而望,嚇得她後背發涼,酒頓時醒了,眼前的羅漢床上竟坐了個男人!
「你是誰?你怎麽在這?」容嫣惶恐道。
男人面沉似水,平靜地斟了杯酒,語調幽沉,「這話應該我問吧。」說罷,舉杯一飲而盡。
容嫣瞪大眼睛左右瞧了瞧,臉霎時紅透了,這哪是她的房間啊!窘羞交加,她頷首道了句,「對不起,走錯了。」扭頭便走,可踩着的皂靴絆了她的腳,本就身子發軟,一個不穩便栽進了男人的懷裏。
她愣住了,卻聽聞頭頂傳來男人的低聲冷語,「真錯,還是假錯?」
驀地想到方才看到的那幾個花枝招展的女人,容嫣覺得他定是誤會了,趕緊起身逃走,但房內燈光昏暗,她慌慌張張從桌旁掠過時帶落了什麽,隨即響起脆裂之聲,是玉佩。
「對不起。」她依舊後退。
男子從羅漢床上下來,裸足走到桌前,盯着玉佩,忽地道:「就這麽走了?」
容嫣想了想,把手腕的鐲子褪下來放在桌上,問:「可以嗎?」
男子沉默,低頭看着她。
小姑娘聲音軟糯,看着不過十七、八歲,衣着素雅,梳着婦人的髮髻,可誰家的良婦會夜宿客棧,還誤闖他人房間?這般想着,他又側目看了那玉鐲一眼,墨綠翡翠,倒是值錢,她可真下本呢。
男人身材頎長,背對燈光,容嫣只能看到一片剪影在他的臉頰,他稜角分明,生得很好看,可也冷峻得讓人生畏。
她耐着恐懼,顫聲道:「我住在隔壁,回去讓人把錢送來,可以嗎?」
他哼笑一聲,側開了身子,讓光線直直打在小姑娘身上,他看清了她,幽光下,她肌膚瑩白如玉,通透得能看清暈染的緋紅;雙睫低垂,長密卷翹,在眼底留下顫動的陰影,抖得人心憐;鼻尖和額角滲出汗珠,襯得她更是晶瑩剔透……
微醺下,他恍惚覺得眼前人便是那斷玉中跳出的精靈。
高大的身體步步逼近,容嫣縮着脖子向後躲,「砰」的一聲,她背抵在牆上已無路可退了。
看着她小巧的舌尖緊張地舔了舔紅唇,他喉結滾動,帶着酒氣道:「我不要錢。」
「那你要什麽?」容嫣握緊了拳怒道,驀地抬起頭,卻一眼撞進了他的深眸里。
男人狹目清冽、劍眉冷峭,鼻樑挺而高直,一張臉英氣逼人,精緻得不像話。她以為秦晏之已然俊朗無雙,然此刻才知何為極致。
怔愣間,一雙手臂將她圈住,他彎身低頭,被酒打潤的雙唇微挑,噙着一抹不羈的笑意,一時間,落拓和溫柔漫射在他幽沉的目光中,將容嫣包圍,壓迫得她快要窒息,一股溫熱撲在耳邊,容嫣腿軟了……
「要你。」
馬車顛簸,容嫣闔目小憩。
「昨夜可把我嚇壞了,哪都找不到人,若非您回了,我抬腳便要去容府了。」楊嬤嬤嗔道:「您若出了意外,我如何對得起夫人?」說著,因入冬寒涼,生怕容嫣凍着又給她加了層薄被,她看着小姐長大,又隨她陪嫁,這麽些年已把她當主子又當女兒。
容嫣聽了,蹙了蹙眉,沒睜眼。昨夜宿醉,此刻她頭疼欲裂,「我只是喝多了,出去轉轉,讓您擔心了。」
這話騙得了嬤嬤,騙不了自己,腦袋裏的片段不停閃現,肉體交纏,香汗濕枕,他無盡探取,自己承歡嗚咽……
她真希望這是個夢,可身體的不適偏就給這一夜荒唐落下了抹不掉的印記……
她把自己給了一個陌生人,最要命的是……這居然是她的第一次!
容嫣默嘆,她終於明白為何原身五年無所出了,也明白了尤姨娘那句「爬上男人的床」意義何在。
既惡之,何娶之?
秦晏之欺人太甚,他豈有把容嫣當妻子、甚至是當女人看了?難怪他痛快地同意和離,還退了嫁妝,原來這算補償……
容嫣朝被子裏縮了縮,下身牽扯,痛感依舊清晰,兩世保守的她居然也有這麽一天,她就不該去喝酒,更不該頭腦一熱留下來。
後悔嗎?容嫣問自己。
悔,清白沒了,然而可笑的是—一個和離的人,誰在乎她清白?連那個在她身體裏出入的人也沒意識到,不是嗎?
疼痛漸漸平息,一股嚙骨之感卻蠢蠢欲動,啃噬着她的理智。容嫣不得不承認,她有慾望,昨夜縱情,放鬆下來的她終於體會到了作為女人的歡愉……
想到這,她一把拉上被子蓋住了臉,即便內里是個現代的芯,但她依舊覺得可恥。太羞恥了,酒後縱慾,她這輩子都洗不掉這個污點了……
悠悠兩日路程,終於到了宛平。
沒有了束縛和羈絆,下了馬車的容嫣,覺得宛平的陽光特別溫暖,連空氣都極清新。
她們先在客棧落腳,才歇了盞茶的功夫,容嫣便帶着房契和嬤嬤去了故居,她迫不及待要開始新生活了。
雖然房契始終在她手裏,但容宅卻被祖家租賃出去。
租戶是和萬氏簽的約,三年仍餘六個月,想要退租,那便要還人家六個月的租金、違約金及押金,但這些萬氏提都未提,容嫣也知道從她手裏摳不出錢來,她也沒想摳,權當買個清靜。
租戶姓孫,三十齣頭,宣州人士。宣州紙商為擴大生意範圍,常派駐掌柜到順天府各地,他便是其中一人,攜妻女入宛平,已兩年。
容嫣自表身分,孫掌柜客氣以待,畢竟是房東,可聽聞她想收回房子,臉色便不那麽好看了。他攤手道:「租金已交,期限未到,我為何要搬?我往哪搬?」
容嫣淡笑,解釋道:「租金我會退,押金、違約金我一概不會少您。要您搬走確實情非得已,如今我無處可去,只有這宅院容身了,我可以留給您找房的時間,但不會太久。」和商人談判,繞不過他們,不如都擺在明面上講清楚。
可對這掏心實話,孫掌柜沒領情,依舊咬定了合約未到期,不肯搬。
其實容嫣也懂,容宅有地段優勢,他把這作為商業據點,挪了位置會影響到生意往來,可理解歸理解,她沒退路,況且有些實質上的錯誤是他們自己犯下的。
「房契、地契均在我手,這宅子歸我所有,可您的租約是與我簽的嗎?有效嗎?您當初不見房契,只憑中間人簽了租約,那您便要承擔這個結果。」
理不佔,情來補。孫掌柜沒料到小姑娘說得有理有據,只得出了張親情牌,喚孫夫人端茶,容嫣這才知道,她已有孕九月余。
姑娘家心善,觸了她軟肋,容嫣只好允她生了再動。
回到客棧里,容嫣算計着自己的容身之所。
楊嬤嬤整理着衣衫一邊嘀咕道:「九個月,我瞧着可不像,也就是肚子大了點。」
「這也看得出來?」容嫣漫不經心接話。
「怎看不出?『肚子尖尖,小子無疑』,她這胎我說定是男孩,可肚子沒墜,還沒轉胎呢,也就七個多月。」
聽到這話,容嫣突然反應過來,現在才入冬,明年二月生產,坐月子更動不了,待到三月農耕,哪還有房子等着他們租?孫掌柜到時候若賴着不走,就算告到府衙,也要拖上兩個月,那六個月合約可不就滿了?
到底還是沒算過他。
次日,容嫣帶着楊嬤嬤又去了容宅,這回乾脆讓她們吃了個閉門羹。
楊嬤嬤上前叫門,宅里除了犬吠,一點聲音都沒有。
容嫣喚煬嬤嬤回來,心想今兒個不行明兒個來,還怕他跑了不成?
「嫣兒?」身後傳來一道細語,有人叫她。
容嫣轉頭,就見一身披貂領青緞斗篷的女子正盯着她,女子約二十齣頭,衣着華貴,生得頗是清麗端秀,一雙杏眼瑩瑩,閃着不可思議的神情。
原主凌亂的記憶斷斷續續,容嫣只覺得她眼熟,但想不起是誰。
「真的是你?」女子緊了兩步上前,拉住容嫣的手,「你怎來了?自己來的嗎?」說著,她對着楊嬤嬤微笑。
楊嬤嬤福身揖禮道:「表小姐。」
容嫣一聽這才想起來,這是她表姊譚青窈,她母親是自己的親姨媽,姨父任禮部侍郎,譚青窕是他的獨女,嫁給了宛平臨安伯世子徐井松。
「表姊,許久不見。」
「豈是許久,是太久了。」譚青窕拉着她,笑中閃淚。
譚青窕在京城外祖家長大,容嫣父親任職都察院時,兩人關係極好,最後一次相見是容嫣出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