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青窕激動,一股腦把容嫣欲買田的事也道了來。這可讓徐井松心下愕然,不禁掃了她一眼。
原是帶了家底的,不怪底氣那麼足,說何不肯做妾。想置辦田產?心路轉得倒快。可也是,一個能主動提出和離的女人,自然不簡單。不過一路從書香千金到深閨婦人,她哪接觸過這些,豈懂得中間的門道?那地里長的,可不是她小姐妙筆生出的花;人和人之間的關係,也不是宣紙上的香墨,黑白分明。
女人的命運便在後宅,想獨立,豈不知到頭來是花錢買糟心。
不過有些人是天生執拗,不叫她吃吃苦頭,便不知回頭。
「這豈不是小事一樁。放心,都是一家人,我遣個管事幫表妹打聽着便是。」說著,視線一轉,又落到了虞墨戈身上,盯了他半晌,怒其不爭地嘆了口氣。無奈道:
「虞三少爺,您能不能少惹些麻煩,您這是要陪我一起過年嗎?」
虞墨戈慵然而笑,目光流轉,掃了容嫣一眼。「也不是不可啊。」
青窕和靜姝聽得糊塗,茫然詢問到底發生了何事。
想來這事也擋不住被傳,徐井松搖了搖頭,苦笑道:
「他為了棲仙樓的花魁,把嚴府二少爺打了!」
頭晌虞墨戈去棲仙樓喝酒,和嚴家二少爺嚴璿同爭花魁,幾句不和便動起手來。嚴家少爺書生一個,帶的幾個護院連虞墨戈都入不了眼,更不要說軍籍出身的九羽。
眼見着一個個被收拾得七零八落,這嚴璿還不服氣,竟和九羽挑釁,結果可想而知……
虞墨戈名聲在外,風流韻事什麼沒做過。不過這兩年頗是安靜,今兒怎就突然去爭花魁?還衝動地把人打了。
而且惹誰不好,偏惹的是嚴家二公子。
嚴家地位可不一般,老太爺是翰林院大學士,太子太傅,嚴璿父親更是吏部尚書,身在內閣,資質頗老,連首輔都要敬他三分。
再說這嚴二少是紈絝里出了名的潑皮。這不,挨打后一怒之下把虞墨戈告上了公堂,不依不饒。若不是徐井松聞訊趕來,從中斡旋,人都領不出來。
眾人既驚且憂,可能除了覺得「人不風流枉少年」的小迷妹徐靜姝一臉的驕傲,沒人不為這事犯愁的。
以虞墨戈和臨安伯府的關係,這事他們不能不管。
徐井松愁眉不展,當事人卻一副無所謂的模樣,絲毫沒放心上。言道不擾徐瀾養病,改日再議,便跟着前腳離開容嫣告辭了。
臨安伯府離容宅不遠,容嫣沒乘轎子。
拐入三元巷子口,便是家茶館。容嫣留下歇腳,楊嬤嬤趁這空檔去了藥鋪。從離開秦家月余的功夫發生太多事,她得去給小姐抓點清火的葯。
楊嬤嬤才走,坐在門邊的容嫣見對面衚衕里有人朝這望,仔細辨認,竟是九羽。
二人視線對上,九羽淡定點頭。容嫣看看他身後的馬車,懂了。餘光掃了掃,見無人注意便過去了。
方走到九羽身邊,還沒待她招呼,一雙手驀地掐住了她的腰,用力一提,心忽地一下,她整個人被拉上了車。
馬車裏,虞墨戈握着她腰輕笑。容嫣慌忙推開,嗔了句「讓人看見了!」便將車簾掀了絲縫朝外望。虞墨戈笑意更濃,長臂一伸又將她攬了回來,扣在懷裏。
「這路僻靜,沒人。」
說著便低頭朝她頸間吻去。
濡濕的溫熱在這冬日裏特別地清晰,痒痒的,一直癢到心裏。她縮着脖子躲,身後那雙唇追逐,終了不輕不重地在她頸脖根咬了一口。
容嫣猛吸氣,「呀」了一聲。
虞墨戈謔笑。「你都不問問今兒發生了什麼!」
還用問嗎,徐井松不是說得很清楚。
容嫣摸着脖子,平靜道:「我們約定好的,互不干預。」
虞墨戈沉默片刻,身子驀地朝後一仰,手搭在膝頭慵然道:「果然守約,那今日與我回別院吧。」
「不行!」
「為何?」
「前兒個不是去了嗎。」
「太久了,想不起來了。」虞墨戈笑容輕佻,容嫣無奈。
「……嬤嬤在等我。」
「讓九羽去知會聲。」
「今晚還要把賬攏出來。」
「明日再攏……」
「明日要商議買田。」
「……」
氣氛有點微妙。
狹長的眼睛微眯,虞墨戈揚起下頜看着她。修長的手指在膝頭漫不經心點了點,突然鼻間一聲哼笑,道:
「你是在和我鬧彆扭嗎?」
容嫣沒應。
鬧彆扭,不至於。他們之間沒有情感羈絆,自然也沒「彆扭」可鬧。不過從合作的角度而言,她有點不高興。
他今兒去爭花魁,容嫣不驚,這個時代的男人本就有這種自由,更何況被徐家小姐灌輸久了,知道他的名聲早有心理準備。本來就不涉及感情,何必較這個真。但沒爭到便回來找自己,這就讓人心裏不舒服了。不是因嫉妒,而是他把自己放在了和煙花女子同等的位置上。
二人發生關係,是建立在平等約定之上的,不是交易。這幾日她去過兩次,且都是他提出的。但這不意味着她沒有選擇,她今天就選擇不去,就是要讓他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不是服侍,也沒必要去討好誰。
心裏義正言辭,然面上卻噤若寒蟬——
虞墨戈看着顰眉深思的她,無奈笑了,隨即佯做失意地長嘆一聲。
「聽聞你在臨安伯府,我連個猶豫都沒有,出了公堂便跟着徐井松來了。虧得我痴心,一早還在琳琅閣給你揀了這個。」說著,將一朱漆描金木匣遞入她手。
容嫣打開,是一隻墨綠翡翠鐲子,和自己曾給他的那隻很像,玉質絕佳,精雕細琢,刀工絲毫不遜那隻。
可她還是扣上,送回去。
「收着吧,當我還你的。你的那隻我找不到了。」
容嫣猶豫。「其實你不……」
「明天——」虞墨戈驀地截了話,看着她忽而又想起什麼,頓了片刻,認真道:「若忙完了,你願意的話,我等你。」
說罷,勾唇而笑。一抹落拓的溫柔從他深眸中漾出,一直盪入了容嫣的心頭。像觸碰了蝸牛的觸角,她心登時軟了……
京城,英國公府。
虞晏清怒睛隆眉,比他手中摩挲着的青銅卧獅還要威寒三分。他盯着單膝跪地的侍衛,冷哼道:
「請不回來?」
侍衛慚顏垂目,應:「這事經了公堂,嚴家不肯作罷,奴婢帶不走。臨安伯世子去了才把三少爺接出府衙。三少爺讓奴婢轉告世子爺,請您幫他打點——」
「又是這些爛賬!」
虞晏清捏着卧獅猛然砸向桌面,震得茶碗蓋叮噹響,把八仙桌另一側的寧氏也驚得心顫,蹙眉看著兒子,勸道:「你三弟就這秉性,你又不是不知。不回便不回吧,免得在京城……」
話未完,兒子臉色愈黑,寧氏趕忙噤聲。須臾,又試探道:「要不,去嚴府說說?也不是多大的事……年輕氣盛,誰還沒衝動的時候。一個巴掌拍不響,那嚴二少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